“你是坐这班车的?”她问我。声音略微嘶哑。
“嗯。”
她皱起眉头啜一口咖啡。“你多大?”
“十七。”我说谎道。
“高中生吧?”
我点头。
“去哪儿?”
“高松。”
“那,和我一样。”她说,“你是去高松?还是回高松?”
“去。”我回答。
“我也是。那边有朋友,一个要好的女孩。你呢?”
“有亲戚。”
她点了下头,仿佛在说原来如此,便没再问下去。
“我也有个差不多和你同龄的弟弟。”她忽然想起似的说,“倒是因故很久没见了……对了,是的,你很像很像那孩子。没给人这么说过?”
“那孩子?”
“在那支乐队里唱歌来着,那孩子。在车上看见时我就一直那样想,但名字想不出来。想得很认真,脑袋差点儿想出窟窿,可就是不行。你也有这种情况吧——快要想出来了却想不出来。过去没给人说过长得像谁?”
我摇头。谁也没跟我说起这话。她再次眯细眼睛看我。
“像怎样的人?”我问。
“电视里的人。”
“电视里出现的?”
“是的,电视里出现的人。”她拿起火腿三明治,面无表情地嚼着,又喝了口咖啡,“在哪里一支乐队里唱歌的男孩儿。不中用啊,乐队的名称也想不起来了。一个讲关西方言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没印象?”
“不明白。不看电视的。”
她蹙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看我:“不看?一点儿不看?”
我默默摇头。不对,该点头不成?我点头。
“你不大说话。说也只说那么一句。总这样的?”
我一阵脸红。我不说话,当然也跟我本来就沉默寡言有关,不过声音高低还没把握好也是一个原因。我一般说话声音较低,但有时陡然拔高,所以尽量不讲长话。
“不说这个了。反正,”她继续道,“感觉上你是很像在那支乐队里唱歌、说话一副关西腔的男孩儿。你当然不会是关西腔。只是,怎么说呢……只是气质相似得很。感觉相当不错。”
她把微笑略微一改。那微笑一忽儿去了哪里,又很快转回。我的脸仍火辣辣的。
“如果换个发型,我看就更像了。再留长一点儿,用发胶让头发东一条西一缕竖起来。可能的话,真想这就给你弄弄。肯定像的。说实话,我是美容师。”
我点头,喝了口茶。自助餐厅里静悄悄的。没放音乐,不闻语声。
“不喜欢说话?”她单手托腮,以一本正经的神情问我。
我摇头:“哪里,没那么回事。”
“感到困惑什么的,不是这样?”
我再次摇头。
她把一块三明治拿在手上。草莓果酱三明治。她做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蹙着眉头。
“喂,不吃这个?什么草莓果酱三明治,是这世上我最看不上的东西之一,从小就一直看不上。”
我接过。我也决不中意草莓果酱三明治,但闷头吃了。她隔着桌子看我吃光吃完。
“求你一件事……”她说。
“什么事?”
“坐在你旁边座位一直坐到高松可好?一个人坐心里总好像不踏实,担心莫名其妙的人坐到身旁来,睡不安稳。买票时听说是一个个单座,实际上车却是双人座。到高松前想多少睡上一会儿。看样子你不像莫名其妙的人。怎样,不碍事?”
“碍事倒不碍事。”我应道。
“谢谢。”她说,“人说出门靠旅伴,是吧?”
我点头。感觉自己好像只会点头。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往下是什么来着?”
“往下?”
“出门靠旅伴的下面。下面接的什么?想不起来。我语文以前就差劲儿。”
“人间靠温情。”我说。
“出门靠旅伴,人间靠温情。”她确认似的重复一遍,感觉上就像在用纸和铅笔一字一句记下,“嗳,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简单说来?”
我想了想。想需要时间。但她耐心等待。
“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是这个意思吧?我想。简单说来。”
她就此思考片刻,之后双手在桌面轻轻合拢。“的确是那样啊。我也认为偶然的相遇对于人的心情是相当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