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或许不错。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出现的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尽管如此,我不能说出的事情也是有的。”
我默然。
他说:“不管出现怎样的结果,事物也都必有好的一面和糟的一面。同柚分手,我知道对你是相当难受的体验,那的确让人不忍。但在结果上,你终于开始画自己的画了,开始找到自己的风格那样的东西了。换个想法,那不就是事物好的一面吗?”
也许果真如此,我想。假如不同柚分手——或者柚不弃我而去——想必现在我也还在为了生活而继续如约画千篇一律的肖像画。然而那并非我的主动选择 。这是关键。
“看好的一面好了!”临回去时雨田说,“也许是无聊的忠告:既然要走同一条路,那么走朝阳的一侧岂不更好?”
“而且,杯里还剩有十六分之一的水。”
雨田出声地笑了。“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幽默感。”
我本来不是出于幽默而说的,但我到底没就此说什么。
雨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道:“你还在喜欢柚?”
“就算脑袋明白必须把她忘掉,心也还是挥之不去——不知为什么成了这样子。”
“没和别的女人睡觉?”
“睡也没用,柚总是出现在我和那个女人之间。”
“那是伤脑筋啊!”说着,他用指尖嗑哧嗑哧触摸额头。看上去真好像在伤脑筋。
随后他开车回去了。
“谢谢威士忌!”我表示感谢。还不到五点,但天空已经很暗了。这个季节,夜一天比一天长。
“真想一起喝一杯,可毕竟开车啊!”他说,“找时间坐下来慢慢喝,好久没一起喝了。”
“找时间!”我说。
一个人不知为好的事也是有的吧 !雨田说道。或许。一个人不问为好的事也是有的吧!可是,人不能永远蒙在鼓里。时机一到,哪怕死死塞住两耳,声音也还是震颤空气吃进心里。无从防止。如若讨厌,只能去真空世界。
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一眼钟。数字闹钟显示为1:35。听得铃响。无疑是那个铃 。我欠身朝那个方向侧耳细听。
铃再次响起。有谁在夜间黑暗中弄响它——声音比以前更大、更清晰。
21 虽然小,但砍下去肯定出血
我在床上直挺挺坐起,在半夜黑暗中屏息敛气细听铃声。声音到底从哪里传来的呢?铃声较以前更大、更清晰。毫无疑问。而且,传来的方向也和以前不同。
铃是在这座房子里响的 ,我这样判断。只能如此认为。继而,我在前后混乱的记忆中想起铃几天前就放在画室板架上没动——是我在开洞发现铃之后亲手放在板架上的。
铃声从画室中传来 。
没有怀疑的余地。
可是如何是好呢?我脑袋乱作一团。恐惧感当然是有的。在这个家中、在这个屋檐下,莫名其妙的事正在发生。时值深更半夜,场所是在孤立无援的山间,而且我彻底孑然一身。不可能不感到恐惧。但事后细想,在那一时刻,脑袋混乱要或多或少超过恐惧心理。人的脑袋想必天生是那样的东西——为了消除或减轻强烈的恐惧和痛苦而彻底动员现有的情感和感觉,如同在火灾现场为了装水而拿出大凡所有的容器。
我最大限度梳理脑袋,盘算自己姑且应采取的方法。继续蒙头大睡也是个选项,即雨田政彦所说的做法:反正不同莫名其妙的东西打交道。关掉思考开关,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但问题在于,入睡根本无从谈起 。就算蒙上棉被塞住耳朵,就算关掉思考开关,对如此真切传来的铃声充耳不闻也不可能。毕竟是在这个家中响的。
铃一如既往时断时续。摇响几次,间隔片刻静默,再摇响几次。间隔的静默并不一致,每次都或长一些或短一些。这种参差不齐,奇异地给人以人情味之感。铃不是自动响的,也不是使用什么机关弄响的。而是有人拿在手里摇动。其中可能含带某种信号。
既然不能继续逃避,那么只能断然调查真相。长此以往,我的睡眠势必分崩离析,正常生活也化为乌有。索性主动出击,看画室里发生什么好了!其中也有气恼在起作用(我何苦非有如此遭遇不可?)此外不用说,些许好奇心也是有的。这里究竟在发生什么,我要亲眼看个究竟!
我翻身下床,在睡衣外披了件对襟毛衣,拿起手电筒走去门厅。在门厅,我把雨田具彦留在伞筒里的深色橡木手杖拿在右手。结结实实沉甸甸的手杖。很难认为这种东西有什么现实用处,但同空手相比,还是手拿什么心里踏实。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