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和十一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日黄昏。一张大床。哪里一个男人脱去妻的衣服——如此光景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想起她的白色贴身背心的吊带,想那下面粉红色的乳头。本来不情愿一一想这东西,问题是一旦启动,就怎么也切不断想像的链条。我叹息一声,把车停进眼睛看到的高速公路停车场。我打开驾驶位车窗,大口吸入外面湿润的空气,花时间调整心脏的律动。然后下车,照样戴着编织帽,伞也不打地穿过细雨,走进餐馆,在里面卡座座位上弓身坐下。
餐馆很空。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我点了热咖啡和火腿奶酪三明治。而后喝着咖啡闭目合眼,让心情平静下来。我想方设法把妻同其他男人相互搂抱的场景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而那场景偏偏不肯消失。
我去卫生间用香皂一再洗手,再次打量照在洗面台前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眼睛看上去比平时小,有血丝,如被饥饿慢慢夺去生命力的森林里的动物。憔悴,恓惶。我用毛巾擦手擦脸,随后用墙上的穿衣镜检查自己的装束。照在里面的,是一个身穿沾有颜料的寒酸毛衣的三十六岁疲惫的男人。
往下我要去哪里呢?我看着自身形象心想。或者莫如说要先问“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里是哪里?不,更要问的是“我到底是谁”?
我一边注视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考虑画一幅自己本身的肖像画。假如画,究竟会画成怎样的自己呢?我能对自己本身多少怀有——哪怕一点点——类似温情那样的东西吗?能从中发现某种闪烁光点——哪怕一点——的什么吗?
我没能得出结论,就那样返回座位。刚喝完咖啡,女服务生来了,我又要了一杯。我求她给我一个纸袋,把没碰过的三明治装了进去。再过一阵子肚子也会饿的。但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离开高速公路服务站,仍旧沿路笔直行进。不久,关越道入口指示牌闪入眼帘。直接上高速往北走好了!北方有什么固然不知晓,但我觉得反正往北比往南好些。我想去清冷洁净的场所。尤为重要的是,北也罢南也罢,总之要远离这座城市,哪怕远离一点点也好。
打开车上手套箱,里面有五六张CD。其中一张是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演奏的门德尔松的八重奏。妻喜欢听着这首音乐兜风。虽是弦乐四重奏整个编入两个的奇妙合成,但旋律优美动听。妻告诉我,曲是门德尔松才十六岁时创作的。神童!
你十六岁做什么来着?
我想起当时来了。十六岁时,我正对班上一个女孩如醉如痴。
和她交往来着?
哪里,话都几乎没有说过,只是远远看着罢了。没有打招呼的勇气。回到家画她的素描来着,画了好几幅。
过去就做差不多一样的事,妻笑道。
啊,我做的事一向差不多少。
啊 ,我做的事一向差不多少 。我在脑袋里重复当时自己说的话。
我把雪儿·克罗的CD从播放器中取出,随后放入现代爵士四重奏的专辑。《金字塔》。我一边听着米尔特·杰克逊惬意的布鲁斯独奏,一边在高速公路径直往北开去。不时在服务区休息片刻,来一次长时间小便,连喝几杯热的黑咖啡。此外几乎整个夜晚都手握方向盘。一直沿行车道行驶,只在超越车速慢的卡车时进入超车道。居然不困。全然不困,甚至觉得困意一生都不会来访。这么着,天亮前我到了日本海。
到达新潟后,右拐沿海边北上。从山形进入秋田县,从青森县开往北海道。高速公路一概不用,慢悠悠沿普通公路行进。在所有意义上都不是急匆匆的旅行。到了夜间,找一家便宜的商务酒店或简易旅馆住进去,倒在小床上睡觉。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怎样的场所,亦无论怎样的床铺,我大体都能马上入睡。
第二天早上,从村上市 (3) 附近给经纪人打电话,告诉他往下一段时间没办法从事画肖像画的工作了。虽然有几幅还没画完的委托画,但作为我无论如何也不处于能工作的状态了。
“那不好办啊!毕竟已经接受了委托。”他声音僵硬地说道。
我向他道歉。“可是别无他法。好好跟对方说说好吗?就说遇上交通事故了什么的。别的画家也是有的吧?”
经纪人沉默有顷。迄今为止我从未误过交画期限。在工作方面我并非不负责任的性格这点他也一清二楚。
“往下要因故离开东京一段时间。那期间没办法工作,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