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影子。我从其中挑出两名女性开始了私人交往。和我有了性关系以后,她们不再去绘画班了。想必因为总觉得有些为难吧。这让我多少感到类似责任的东西。
第二个女友(年长人妻)明天下午来这里。我们将在床上搂抱交合一些时间。所以她不是仅仅通过了事的影子,是具有立体性肉体的现实存在,或是具有立体性肉体通过的影子。究竟是何者,我也不能确定。
免色叫我的名字,我得以猛然醒悟。不觉之间,我也好像一个人深深沉入思考之中。
“肖像画的事。”免色说。
我看他的脸。他已恢复平时若无其事的表情。一张英俊、总是冷静沉思、让对方心怀释然的面庞。
“作为模特如果需要摆姿势,这就开始也没关系的。”他说,“说是上次的继续也好什么也好,反正我这方面随时可以。”
我看了他一会儿。姿势?噢,原来他在说肖像画。我低头喝了一口稍微变凉的咖啡,把脑筋大致梳理一下,将咖啡杯放回杯托。“咚”一声低低的脆响传来耳畔。而后抬起脸对免色说:“对不起,今天稍后得去绘画班教课。”
“啊,是这样!”免色觑一眼手表,“这事彻底忘了,你在小田原站前绘画班上课。差不多要动身了吧?”
“还不要紧,有时间。”我说,“对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什么事呢?”
“说实话,作品已经完成了,在某种意义上。”
免色约略皱一下眉头,直直地看我的眼睛,像要看穿位于我眼睛深处的什么。
“那可是我的肖像画?”
“是的。”
“那太好了!”说着,免色脸上浮现出隐约的笑意,“实在太好了!可是在某种意义 上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解释起来不容易。用语言解释什么本来我就不擅长。”
免色说:“请随便讲,慢慢花时间讲。我在此听着。”
我在膝头叉起十指,斟酌语句。
斟酌语句时间里,静默降临四周。静得几乎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在山上,时间流得非常徐缓。
我说:“受你之托,我以你为模特画了一幅肖像画。可是直言相告,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可以称作‘肖像画’的东西,只能说是‘以你为模特画的作品’。而且,它作为作品、作为商品具有多大的价值也无法判断。但有一点确切无疑:那是我必须画 的画。而此外的事一概非我所知。如实说来,我也非常困惑。在许多情况更为明确之前,那幅画或许还是不交给你而放在这里为好,我感觉。因此,拿得的启动费我想如数奉还。另外,为浪费你宝贵时间衷心致以歉意。”
“你说不是肖像画。”免色谨慎地选择字眼,“是怎样意味上的不是呢?”
我说:“过去一直是作为专业肖像画家生活过来的。就基本而言,肖像画是把对方画成对方希望画的形象。因为对方是委托人,如果对完成的作品不中意,说‘不想为这样的玩意儿付钱’也是可能的。所以,尽量不画那个人的负面因素。而选择好的部分加以强调,尽可能画得美观一些。在这样的意义上,为数极多的场合——当然伦勃朗那样的人除外——肖像画难以称为艺术作品。但是,这次画你的时候,脑袋里压根没有你,而仅仅考虑我自己画了这幅画。换句话说,比之作为模特的你的自我,作为作者的我的自我率先出阵——成了这样一幅画。”
“对我来说,这完全不成其为问题。”免色面带微笑说道,“莫如说是可喜的事。一开始我应该就说得很清楚,随你怎么画好了!没提任何要求。”
“是的是的,是那么说的。这我牢牢记得。我所担心的是,较之作品效果,莫如说是我在那里画的什么呢 ?由于过于突出自己,很可能画了自己不应画的什么。作为我,是这点让人忧虑。”
免色久久观察我的脸。而后开口道:“你可能画出了我身上不应该画的东西,你为此感到担忧。是这个意思吧?”
“是这个意思。”我说,“由于只想自己的关系,我可能把那里应有的箍 拆了下来。”而且 ,可能把某种不得体的东西从你身上拽了出来 ——我刚想说,又转念作罢,将这句话藏进自己心间。
免色就我所说的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