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当然不能那样。决断已下,作业已开始。已经有好些人参与其间,不少钱已经在动(款额不清楚,大概由免色负担),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中止。这项工程已经在和我的意志无关的情况下步步推进。
就好像看穿我的这个心思似的,一次免色走到我身旁,轻拍我的肩:“什么都不用担心,”免色以镇定的语声说,“一切顺利进行,诸多事情马上解决。”
我默默点头。
上午石头大体挪完了。崩塌一般纷然杂阵的旧石块在稍离开些的地方整齐而又不无事务性地堆成一座小型金字塔。
细雨无声无息地落在上面。可是,把堆积的石头全部挪走后,地面也没露出。石头下面还有石头——石头较为平整和井然有序地铺在那里,如正方形石地板,大约两米见方吧。
“怎么回事呢?”指挥来到免色身边问,“本以为只是地面堆着石头,却不是那样。看来这石板下有一个空间。用细铁棍从缝隙往里捅了捅,能捅得相当往下。有多深倒是还不清楚……”
我和免色一起战战兢兢站在新出现的石板上。石块黑乎乎湿漉漉,到处滑溜溜的。石块固然是人工切凿的,但因为年头久了,有了弧度,石块与石块之间出现缝隙。夜复一夜的铃声,估计是从那缝隙泄露出来的。从那里空气也应该可以出入。弓腰从缝隙往里窥看,但黑漆漆一无所见。
“说不定是用石板把古井堵住了。就井口来说,口径倒像是有些过大……”指挥说。
“不能把石板掀开拿走吗?”免色问。
指挥耸耸肩。“能不能呢?情况出乎意料,作业多少有些麻烦,但应该能做。有起重机再好不过,但运不来这里。每一块石本身看样子不重,石与石之间又有缝隙。想想办法,用挖掘车怕是能掀开的。往下到了午休时间,午休时琢磨个好方案,下午继续作业。”
我和免色返回家中,吃简单的午餐。我在厨房用火腿、莴苣和西式泡菜做了简单的三明治,两人出到阳台边看下雨边吃。
“一门心思做这种事,要紧的肖像画就要推迟完成了。”我说。
免色摇头道:“肖像画不急。首先要把这桩奇案解决掉,完了再画不迟。”
此人真心 要画自己的肖像画不成?倏然间我不禁怀有这样的疑念。这不是马上冒出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心间一角一点点发酵。他是真心 求我画他的肖像画的吗?会不会带着别的什么心机接近我而仅仅将肖像画作为名目委托我的呢?
但别的目的比如说到底是什么事呢?怎么想都没有想得到的原由。莫非挖掘那石堆底下是其所求?不至于。那种事一开始无从得知。此乃开始画肖像画后出现的突发事件。不过就算那样,他对这项作业也实在够上心的了。钱也投入不少,而事情又和他毫无干系。
正这么想着,免色问我:“《二世缘》看了?”
看了,我回答。
“怎么想的?够不可思议的吧?”
“非常不可思议,的确。”
免色注视一会儿我的脸,随后道:“说实话,不知为什么,过去我就为那个故事动心来着。也是因为这个,本次事件激起了我个人兴致。”
我喝一口咖啡,用纸巾擦一下嘴角。两只大乌鸦互唤着飞向山谷。它们几乎不以雨为意。淋了雨,无非毛色略略变深罢了。
我问免色:“没有多少佛教知识,细小地方不能完全理解。所谓僧人入定,就是自愿入棺死去吗?”
“正是。入定本来是指‘开悟’,为了表示区别,也叫‘生入定’。在地下建一个石室,把竹筒伸出地面设通风孔。要入定的僧人进入地下前一定期间持续木食,调整身体。死后不腐烂,完美地化为木乃伊。”
“木食?”
“只吃草和树果活着。谷物等大凡调理的东西概不入口。就是说,在存活期间把脂肪和水分极力排出体外,改变身体结构,以便完美地变成木乃伊。这样把身体彻底净化以后进入土中。僧人在黑暗中绝食念经,随之敲钲不止,或不断摇铃。人们通过竹筒气孔听得钲声铃声。但不久就听不见了,说明已经断气。之后经年累月,身体慢慢化为木乃伊。三年三个月后挖出来是大致规定。”
“为了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为了成为即身佛。人能够通过那么做来开悟,让自己能够到达超越生死的境地,进而普救众生。即所谓涅槃。挖出来的即身佛、也就是木乃伊被安置在寺院,人们通过参拜来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