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说来,也并非是我选择那一形象的。原因与结果在那里相互交织。我通过选择骑士团长形象而启动一系列事物的运转。而与此同时,我选择骑士团长形象又是一系列事物的必然归结。遵循诸君所居世界的时间性讲述是极其艰难的事,但若一言以蔽之,那是事先既定之事 。”
“如果理念是反映心的镜子,那么就是说雨田先生正在那里看自己想看的东西了?”
“正在看必须看的东西 。”骑士团长换个说法,“或者通过目睹那个什么而正在感受切身痛楚也未可知。但他必须看那个,在其人生终了之际。”
我重新把眼睛转向雨田具彦的脸。我察觉,那里混杂着惊愕之念浮现出来的,乃是无比厌恶之情,以及不堪忍受的痛楚。那不仅仅是和意识一同返回的肉体痛苦。那里出现的,恐怕是他本身深深的精神苦闷。
骑士团长说:“他为了看准我的这副样子而拼命挤出最后的气力、挽回意识,全然置剧痛于不顾。他正要重返二十几岁的青年时代。”
雨田具彦的面部此刻已红通通一片,热血失而复来,干燥的薄嘴唇微微颤抖,呼吸变成急促的喘息。萎缩的长指正拼命抓着床单。
“好了,坚决把我杀死!在他的意识正这么连在一起的时刻。”骑士团长说,“越快越好!如此状态恐怕不会持续多久。”
骑士团长把腰上带的剑一下子抽出鞘来。长约二十厘米的剑身看上去甚是锋利。虽然短,但那无疑是夺人性命的武器。
“快,快用这个把我刺死!”骑士团长说,“在此重现与那幅《刺杀骑士团长》相同的场面。快,快快!无有闲工夫磨磨蹭蹭。”
我难以下定决心,交替看着骑士团长和雨田具彦的脸。我勉强看出的是,雨田具彦在极其强烈地需求什么,骑士团长的决心坚定无比。唯独我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决。
我的耳朵听得猫头鹰的振翅声,听得夜半铃声。
一切在哪里连接在一起。
“是的,一切在哪里连接在一起。”骑士团长读出我的心思,“诸君不能从那连接中彻底逃离。好了好了,果断地把我杀死。无需感到良心的谴责。雨田具彦需求这个。雨田具彦将因诸君这样做而获得拯救。对于他应该发生的事此刻在此使之发生。此其时也,只有诸君才能让他的人生获得最后超度。”
我欠身离座,走向骑士团长坐的椅子那边,将他抽出的剑拿在手中。什么正确什么不正确,其判断我已无能为力。在缺失空间与时间的世界里,前后上下的感觉甚至都不存在。我这个人已不再是我这样的感觉就在那里。我与我自身两相乖离。
实际拿在手里,得知剑柄部分对于我的手实在太小了。为小人手握制作的迷你剑。纵然剑尖再锋利,握这么短的剑刺杀骑士团长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事实让我多少舒了口气。
“这把剑对我太小了,用不好的。”我对骑士团长说。
“是吗,”骑士团长低低叹息一声,“那怕没办法。虽说离重现画面多少有些差距,可还是使用别的东西吧!”
“别的东西?”
骑士团长指着房间角落一个小箱子说:“拉开最上端的抽屉看看!”
我走到收纳箱跟前拉开最上端的抽屉。
“里面应该有一把处理鱼用的厨刀。”骑士团长说。
拉开一看,整齐叠着的几枚面巾上面分明放有一把厨刀。那是雨田政彦为处理鲷鱼带到我那里的厨刀。长约二十厘米的结结实实的刀刃仔细磨得很快。政彦过去就对工具很讲究。自不待言,保养得也好。
“快,用那个把我一下子捅死!”骑士团长说,“剑也好厨刀也好,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要在此重现和那幅《刺杀骑士团长》中的同样的场面。速战速决是关键,无有多少时间。”
我拿起厨刀,刀如石制成一般沉甸甸的。刀刃在窗口射进来的明亮阳光下闪着冷冷的白光。雨田政彦带来的厨刀从我家中厨房消失后在这个房间的抽屉中静等我的到来。而且是政彦为父亲(在结果上)磨好刀刃的。看来我无法从这一命运中逃离出来。
我依然下不定决心。尽管如此,还是绕到坐在椅子上的骑士团长背后,重新把厨刀牢牢握在右手。雨田具彦兀自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视这边,俨然正在目睹重大历史事件之人。嘴巴张开,闪出里面发黄的牙齿和泛白的舌头。舌头像要组织什么语词似的缓缓动着。然而世界不会听见那语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