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打算怀孕,可一旦怀上了,这回就特想把孩子生下来——女性是会这样的!”
“不过柚一个人抚养孩子,现实中有太多不便。继续现在的工作也怕要变得困难。为什么不想和对方结婚呢?那本来不就是那个人的孩子吗?”
“为什么,那个人也不明白。他相信两人的关系一帆风顺,也为能当上孩子的父亲乐不可支。所以才苦闷不堪。找我商量,我也莫名其妙。”
“不能由你直接问问柚?”我问。
雨田显出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这件事,我是打算尽可能不深度介入的。我喜欢柚,对方是职场同事,和你当然又是老朋友——举步维艰。越是介入越是不知所措。”
我默然。
“本以为你们是一对好夫妻,一直放心地看着来着……”雨田困窘似的说。
“这个上次也听你说了。”
“或许说了。”雨田说,“反正那是真心话。”
接下去我们默默看墙上的钟看了好一会儿,或看窗外铺陈的海。雨田具彦仍在床上仰卧着,纹丝不动地昏昏沉睡。由于实在太静止了,几乎让人担忧是不是还活着。可是,见得除我以外谁也不担忧,于是得知那怕是常态。
目睹雨田具彦睡姿当中,我试图在脑海中推出他年轻时留学维也纳的风姿。但当然想像不好。此刻此处我眼前出现的,是一位缓慢而确凿地向肉体消亡方向发展的满脸皱纹的银发老人。作为人出生的任何人都将无一例外地迟早遭遇死亡。而他现在正要迎来那一转折点。
“你没有跟柚联系的打算?”雨田问我。
我摇头道:“眼下没有。”
“我想你们两人不妨就各种事情谈一次。怎么说呢,促膝交谈……”
“我们已经通过律师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是柚希求的。何况她马上要生别的男人的孩子。她同对方结婚也好不结也好,那终究是她的问题,事理上不是我可以说三道四的。各种事情 ?促膝交谈?到底有什么可谈的呢?”
“发生了什么?不想知道?”
我摇头:“不知也罢的事,不是多么想知道。我也不是没有受伤害。”
“当然。”雨田说。
但自己受伤害了还是没受,老实说,就连这个我不时也稀里糊涂。这是因为我没办法彻底弄明白自己是否真有受伤害的资格。自不消说,有资格也好没资格也好,人该受伤害的时候自然要受。
“那个人是我的同事。”雨田稍后说道,“一个认真的家伙,工作也过得去,性格也好。”
“而且一表人才。”
“嗯,长相好得非同一般,所以在女性当中有人气,理所当然。女人缘 好得让我羡慕。不过这家伙向来有一种倾向让大家不能不感到费解。”
我默默听着雨田的话。
他继续道:“作为交往对象,他居然选择有些超出理解范围的女人。本来哪个都任他挑选,可是不知何故,他总是为莫名其妙的女人迷得神不守舍。啊,那当然不是柚。柚大概是他选择的第一个地道的女性。柚之前哪一个都一塌糊涂。为什么不知道……”
他追索记忆,轻轻摇头。
“几年前有一次已经发展到马上要结婚了。婚礼场所订了,请柬印了,新婚旅行要去斐济或哪里也定了。假请好了,飞机票也买了。不过嘛,结婚对象是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对我也介绍了,丑得一看就吓我一跳。当然,人不可貌相。但在我看来,性格也夸奖不来。却不知为什么,他来了个一往情深。反正实在太不般配了。周围人嘴上倒是没说,心里都那么想。不料,就要举行婚礼了,女的突如其来地拒绝结婚。就是说给女方 逃婚了。幸还是不幸另当别论,总之搞得我目瞪口呆。”
“有什么理由的吧?”
“理由没问。太让人不忍了,不能再问了。不过他也怕是不知道对方的理由。那个女的只是逃之夭夭 ,不想和他结婚。估计是想到什么了。”
“那么,你说这件事的要点是什么?”我问。
“要点嘛,”雨田说,“要点就是你和柚之间也许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性。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但是,柚正要生那个人的孩子。”
“那确实是一个问题。”
往下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雨田具彦醒来时已近三点。他一下一下蠕动身体,大大呼吸一口,被在胸口那里一上一下。雨田站起走到床边,从上面窥看父亲的脸。父亲慢慢睁开眼睛,白色的长眉毛微微向上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