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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骑士团长(179)

作者:村上春树

从小庙前通过时,同样的小鸟再次发出同样的尖叫声。但这回我没抬头看。只管从小庙前径直走过回家。为自己做晚饭。边做边约略加水喝了一杯芝华士。瓶里还剩一杯的分量。夜深邃而寂静,似乎空中的云吸收了全世界所有的声音。

这个洞是不该打开的 。

是的,或许如真理惠所说。大概我是不该和那个洞发生联系的。自己近来尽干莫名其妙的事。

我试着想像怀抱秋川笙子的免色形象。在白色豪宅某个房间的大床上,两个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那当然是发生在与我无关的世界里的与我无关的事。但是,每次想到这两个人,我都产生一种飘零无寄之感,就好像目睹通过车站的空空无人的一长列火车。

不久,睡意上来。之于我的星期日结束了。我没有做梦,没有被任何人打扰,只是沉沉酣睡。

* * *

(1) 人格,个性。

45 有什么即将发生

同时进行的两幅画中,先完成的是《杂木林中的洞》。星期五下午完成的。画这东西是奇怪的东西,随着完成日期临近,它逐渐获得独立的意志、观点和发言权。及至最后完成,会告知作画的人作业终了(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在旁边看的人的眼里——如果有那样的人——基本分不清哪一阶段处于制作当中,哪一阶段已然完成。隔开未完成与完成的那条线,在多数情况下不会反映到眼睛里。但作画的人本身明白,作品会出声地告知不必再加工了 ——只要倾听那声音即可。

《杂木林中的洞》也不例外。画在某一节点告以完成,不再接受我涂涂抹抹了,恰如性方面已完全如愿后的女性。我把画布从画架取下,靠墙立在地板上。随后自己也在地板弓身坐下,长时间盯视画作。一幅洞口盖着半边的画。

至于自己何以突发奇想地画了这样的画,其意义和目的已无从追究了。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想画《杂木林中的洞》那幅画。我只能这么说。这种情形时有发生。有什么——风景、物体、人物——极为纯粹地、极为简单地捕获我的心,我拿起笔开始将其画在画布上。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意义和目的,纯属心血来潮。

不,不然,不是那样,我想,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有什么 要求我画这幅画,迫不及待地。是那一要求鼓动我开始画这幅画,用手推我的后背使得我在短时间内完成作品的。或者是那个洞本身具有意志利用我画其面目亦未可知——以某种意图。一如免色以某种意图(或许)让我画自己的肖像。

极为公正客观地看来,画的效果不坏。能否称为艺术作品不敢断定(非我辩解,我本来就不是以催生艺术作品的念头画这幅画的)。不过,仅从技术性来说,应该几乎无可挑剔。构图完美。树间射下的阳光也好落叶的色调也好都栩栩如生。而且,尽管是极为细腻极为写实的,却又同时荡漾着某种莫可言喻的象征性和神秘性氛围。

久久凝视已然完成的画作之间,我强烈感觉到的,是画中潜伏着类似动之预感 的元素。表面上看,如画题所示,纯属描绘“杂木林中的洞”的具象风景画。不,比之风景画,或许称为“再现画”更为接近事实。作为毕竟长期以画画为职业的人,我运用自己掌握的技术将那里存在的风景最大限度地如实再现于画布。与其说描绘,莫如说记录 才对。

但那里有类似动之预感 的元素。风景中即将有什么开始动——我能够从画中强烈感受这样的气韵。有什么眼看就要动起来。在此我终于心有所悟。我在这画中想要画的、或者某个什么想要我画 的,是那种预感、那种气韵。

我在地板上正襟危坐,重新审视这幅画。

究竟能从中看出怎样的动向呢?半开的圆形黑洞中有谁、有什么爬出来不成?抑或相反,有谁要下到里面不成?我聚精会神久久注视那幅画,但还是未能从画面中推导出那里将出现怎样的“动向”,而仅仅强烈预感必有某种动向从中诞生。

还有,这个洞因为什么要我画它呢?它要告以什么呢?莫非要给予我警告什么的?简直像出谜语。那里有很多谜语,谜底则一个也没有。我打算把这幅画给秋川真理惠看,听听她的意见。若是她,说不定会从中看出我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星期五是在小田原站附近的绘画班当老师的日子,也是秋川真理惠作为学生来教室的日子。课上完后,也许能在那里说上点什么。我开车朝那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