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田政彦所说,家具、电器、餐具、卧具等生活必需品大体一应俱全。“带一个身子来即可”,一点不错。烧火炉用的薪柴也绰绰有余地堆在仓房檐下。房子里没有电视(据说雨田的父亲憎恶电视)。客厅有足够气派的音响装置。音箱是天朗(Tannoy)巨大的“签名旗舰” (1) 系列,放大器是马兰士(Marantz)原装真空管。以及高清晰度唱片的收藏。一眼看去,多是歌剧唱片收纳盒。
“这里没有CD播放机。”雨田说,“毕竟是绝对讨厌新玩意儿的人啊!只信赖古来就有的东西。自不消说,上网环境什么的更是踪影皆无。如果需要,只能下到镇上使用网咖。”
我想没什么必要非上网不可,我说。
“要是想了解人世动态,只好用厨房壁橱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新闻。因是山中,电波接收相当糟糕,顶多能勉强收听NHK静冈电台。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好吧!”
“对世上的事没多大兴致。”
“那就好。和我老爸能谈得来。”
“令尊是歌剧迷?”我问雨田。
“啊,父亲虽是画日本画的,但总是听着歌剧作画。在维也纳留学时,好像一个劲儿跑歌剧院来着。你听歌剧?”
“一点点。”
“我死活不成。歌剧那玩意儿拖拖拉拉除了无聊没别的。这里旧唱片堆积如山,随便你怎么听好了。父亲已经用不着了,你肯听,他肯定欢喜。”
“用不着了?”
“认知障碍症进行中。即便歌剧和平底锅的区别,现在也分不出来了。”
“维也纳?令尊在维也纳学的日本画?”
“不不,再怎么着,也没有哪个好事者跑去维也纳学日本画。父亲本来是学油画的,所以才去维也纳留学。当时画非常新潮的油画来着。不料回到日本没过多久,突然转向日本画。啊,倒也是世上时不时有的情形——通过出国而开始认识到民族同一性什么的。”
“而且成功了。”
雨田微微耸了耸肩。“那是从社会角度看。可是在孩子眼里,不过是个板着面孔的老头子罢了。脑袋里只有绘画,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倒是看不出来了。”
“现在多大年纪?”
“九十二岁。年轻时听说相当风流来着,详情自是不知……”
我向他致谢:“这个那个谢谢了,添麻烦了,这回可是帮了大忙!”
“中意这里?”
“噢,能让我住一段时间,真是难能可贵。”
“那倒是好。不过,作为我,如果可能,还是希望你和柚能重归于好。”
对此我没有表示什么。雨田本身没有结婚。有传闻说他是双性恋,真假无从得知。虽然交往这么久了,但不曾接触这个话题。
“肖像画工作还在继续?”临回去时雨田问我。
我向他说了彻底拒绝画肖像画工作的原委。
“往后靠什么生活?”雨田问的和经纪人一样。
压缩生活开支,暂且靠存款活命。我也同样回答。想在时隔很久之后无拘无束地画自己喜欢画的心情也是有的。
“那好,”雨田说,“干一阵子自己想干的事情好!不过,要是你不讨厌,作为打工,没有当绘画老师的打算?小田原站前有个类似文化学校的地方,那里有个班教怎么画画,主要以孩子为对象。同时也设有面向成年人的班,只教素描和水彩,不搞油画。办那所学校的是父亲的熟人,商业主义色彩没有多少,办得相当本分。但没有老师人手,正在伤脑筋。如果你肯帮忙,那人肯定欢喜。酬金倒是没有多少,不过多少可以维持生活。一个星期上两天课即可。我想不会成为多大负担。”
“可我没教过什么画的画法,再说水彩画也不大了解。”
“简单!”他说,“又不是要培养专家。教的只是极基础性的东西。那种诀窍,干一天立马上手。尤其教孩子画画,对教的人也会是很大的刺激。况且,既然打算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每星期下去几天和人接触——哪怕不情愿——脑袋可是要出毛病的!要是成了《闪灵》(The Shining ),那可就麻烦了,是吧?”
雨田模仿杰克·尼克尔森 (2) 的表情。他很早就有模仿别人表情的才能。
我笑道:“当当也行。能不能当好倒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