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问题?”我重复她的话。
“礼仪很重要。”
“的确怕是那样的。”我予以认可。
“不过,假如信赖啦尊重啦礼仪啦不再正常发挥作用,双方的规则相互冲撞,游戏不能一帆风顺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不得不中断比赛,商定新的共同规则。或者必须直接停止比赛,退出赛场。而选择哪一个,无需说,就是重大问题。”
那正是我的婚姻生活中发生的事,我想。我们直接中止比赛,悄然退出赛场,在三月一个冷雨飘零的星期日午后。
“那么,”我说,“你是希望在这里就我们的比赛规则重新谈一谈?”
她摇头道:“不,你什么都不懂。我所希望的,是根本就不谈游戏规则,一概不谈。正因如此,我才这样在你面前一丝不挂。这样无所谓的?”
“我倒是无所谓。”我说。
“最低限度的信赖和尊重,尤其礼仪!”
“尤其礼仪!”我重复一遍。
她伸手握住我身体的一部分。
“好像又变硬了。”她在我耳旁悄声低语。
“也许因为今天星期一。”
“星期几和这个 有什么关系?”
“怕是因为从早上就一直下雨的关系,也可能冬天临近的缘故。或许因为候鸟开始出现了,或许因为蘑菇丰收了,或许因为水还在杯里剩有十六分之一,或许因为你的草绿色毛衣的胸部形状富有挑逗性。”
听得她哧哧笑了。看上去她对我的回答相当中意。
傍晚免色打来电话。他就上个星期日的事表示感谢。
值得感谢的事一件也没做,我说。说实话,我仅仅是把他介绍给两人而已。至于往下如何发展,那就不是与我有关的事。在这个意义上,我纯属局外人罢了。或者莫如说我希望自己永远止于局外人(尽管有事情未必顺利的预感)。
“其实今天这么打电话,是关于雨田具彦那件事。”免色寒暄结束后切入正题,他说,“那以后又多少有信息进来。”
他还在继续调查。不管实际开动双腿调查的是谁,让人家做如此繁琐的工作,肯定都要花相当大一笔钱的。免色对自己感觉有必要的事项固然不惜投入资金,可是雨田具彦的维也纳时代体验,对于他何以有必要性呢?必要性是何种程度的呢?我可是琢磨不出。
“这也许跟雨田先生维也纳时代的逸闻没有直接关系。”免色说,“但一来时期上相互重合,二来对雨田先生个人想必极具重要意义。所以我想还是讲给你为好。”
“时期上重合?”
“上次也说了,雨田具彦一九三九年初离开维也纳返回日本。形式上是强制遣送,而实质上是从盖世太保手中把雨田具彦‘抢救出来’。日本外务省和纳粹德国外交部达成秘密协议,结论是不向雨田具彦问罪,而止于把他驱逐出境。暗杀未遂事件虽然是一九三八年发生的,但其伏线在于那年发生的一系列重要事件:德奥合并和水晶之夜。德奥合并发生在三月,水晶之夜发生在十一月。通过这两起事件,阿道夫·希特勒的暴力意图在任何人眼里都昭然若揭。而且奥地利也被结结实实捆入那一暴力装置,全然动弹不得。于是以学生为中心出现地下抵抗运动,力图阻止这一进程。就在这一年雨田具彦因参与暗杀未遂事件被捕。这前后经纬可以理解了吧?”
“大致可以理解了。”我说。
“喜欢历史?”
“知之不详,但喜欢看历史书。”我说。
“即使把目光转向日本的历史,那前后也发生了若干重要事件——几件走向致命性 毁灭结局的后退不得的事件。可有想得起来的?”
我清理脑海中长期掩埋的历史知识。一九三八年即昭和十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欧洲西班牙内战白热化。德国秃鹰军团朝格尔尼卡 (1) 实施无差别轰炸也应是那个时候。日本……?
“卢沟桥事件可是那年来着?”我说。
“那前一年。”免色说,“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发生卢沟桥事件,以此为契机,日本和中国的战争全面爆发。而且,那年十二月发生了从中派生的重要事件。”
那年十二月发生什么了?
“‘南京入城’。”我说。
“是的。就是所谓南京大屠杀事件。日军在激战后占据了南京市区,在那里杀了很多人。有同战斗相关的杀人,有战斗结束后的杀人。日军因为没有管理俘虏的余裕,所以把投降的士兵和市民的大部分杀害了。至于准确说来有多少人被杀害了,在细节上即使历史学家之间也有争论。但是,反正有无数市民受到战斗牵连而被杀害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有人说中国人死亡数字是四十万,有人说是十万。可是,四十万人与十万人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