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用心练过XJ6,拿得了驾驶证。”她说,“制动系统和一般车多少有所不同,所以第一次开其他车的时候相当困惑来着,不知怎么样才好。”
“很能理解,”免色微微笑道,“英国人对微妙的地方有某种执著。”
“但车里的气味和家父的车有点不一样。”
“很遗憾,有可能不一样。所用内饰的材料因种种缘由,不可能和过去完全相同。尤其二○○二年康诺利公司不再提供皮革之后,车内气味变化很大。因为康诺利公司本身不复存在了。”
“可惜!本来我非常喜欢那个气味来着。怎么说呢,和关于父亲气味的记忆合在一起了。”
免色似乎难以启齿地启齿道:“实不相瞒,此外我还有一辆老捷豹。或者那辆同令尊车有同样气味也不一定。”
“您有XJ6?”
“不,E-Type。”
“E-Type?就是那敞篷车?”
“是的。一系列敞篷跑车。虽是六十年代产品,但跑起来仍毫无问题。引擎同是六缸4.2升,原装双座。车篷到底更新了,在准确意义上,倒是不能说原装……”
我对车完全不熟悉,两人说的什么几乎不能理解。秋川笙子似乎对这一信息有某种感触。不管怎样,得知两人有捷豹车这一共同趣味——领域恐怕相当狭窄——这点让我多少如释重负。这样,为初次见面的两人寻找交谈话题的必要就没有了。真理惠看上去比我对车还没有兴趣,百无聊赖地听两人的交谈。
秋川笙子从捷豹下来关合车门,把车钥匙还给免色。免色接过钥匙,揣回裤袋。她和真理惠随后钻进蓝色普锐斯。免色为真理惠关上车门。我再次深感捷豹和普锐斯关车门的声音截然有别。即使一种声音,世界上都有如此之多的差异。一如“砰 ”一声拉响低音大提琴同一根空弦,查尔斯·明格斯 (1) 的声音和雷·布朗 (2) 的声音听起来也分明有所不同。
“那么,下星期日见!”免色说。
秋川笙子对免色妩媚地一笑,握着方向盘离去。丰田普锐斯敦敦实实的背影消失后,我和免色折回家中,在客厅喝冷咖啡。我们好半天都没开口。免色整个人都像瘫痪了似的,如同跑完过于艰难的长跑路线而刚刚冲刺完的运动员。
“好漂亮的女孩啊!”我终于开口,“我说的是秋川真理惠。”
“是啊,大了应该更漂亮。”免色说。不过他好像边说边在脑袋里思考别的什么。
“近看她的感觉怎么样?”我问。
免色难为情地微笑道:“说实话,没怎么看清楚。太紧张了!”
“可多少看了吧?”
免色点头。“嗯,当然。”接下又沉默有顷。而后陡然扬起脸以一本正经的眼神看着我。“那么,您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看什么?”
免色脸上再次漾出少许红晕。“就是,她的长相和我的长相之间,有某种类似共通点的东西吗?您是画家,又是长期专门画肖像画的画家,这方面不是看得出的吗?”
我摇头。“的确,我在迅速捕捉面部特征上面有不少历练。但亲子区分方法上并不明白。世上既有全然不像的亲子,又有长相一模一样的纯粹的他人。”
免色深深喟叹一声,那是仿佛从全身挤榨出来的喟叹。他对搓双手的手心。
“我并不是求您做什么鉴定,只是想听一下纯属个人性感想 。极琐碎也没关系。如果有什么注意到的,很想请您告诉我……”
我就此略加思考。而后说道:“就一个个面部具体造型来说,你俩之间可能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只是眼神让我觉得有某种相通的东西——时不时让我一惊。就是这样的印象。”
免色抿着薄嘴唇看着我:“你是说我们的眼睛有共通的地方?”
“感情直接流露于眼睛这点,怕是你俩的共通点。例如好奇心啦、激情啦、惊讶啦,或者疑虑啦、抵触情绪啦这类微妙的情感,都会通过眼睛表现出来。表情绝不能说丰富,但双眼发挥心灵窗口那样的功能。和普通人相反。多数人就算表情相对丰富,眼睛也没那么灵动。”
免色显出意外神色。“我的眼睛看起来也是那样的?”
我点头。
“没那么意识到啊!”
“想必那是自己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的东西吧!或者,因为有意控制表情,而被控制的感情集中到眼睛流露出来。不过,这是要十分仔细观察才能读取的信息。一般人可能觉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