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当然可以。见你看得那么专心,就有了兴趣,心想什么书呢?”
“非常有意思的书,一旦看开头就停不下来。所以决定只在来这里时看。这样,两个小时一晃儿就过去了。”
“姑母看好多好多书的。”真理惠说。
“此外没多少事可做,看书就像是我生活的中心。”姑母说。
“没做工作吗?”我问。
她摘下眼镜,一边用手指按平眉间聚起的皱纹一边说,“只是大体每星期去一次本地图书馆当志愿者。以前在城里一家私立医科大学工作来着,在那里当校长的秘书。但搬来这里后辞职不做了。”
“真理惠的母亲去世时搬来这里的吧?”
“那时只是打算一起住一段时间,在事情安顿下来之前。可实际来了和小惠一块儿生活以后,就没办法轻易离开了,自那以来一直住在这里。当然,如果哥哥再婚,就马上返回东京。”
“那时我也一起离开。”真理惠说。
秋川笙子仅仅浮现出社交性微笑,避免就此表态。
“如果不介意,一起吃饭好吗?”我问两人,“色拉和意大利面什么的,手到擒来。”
秋川笙子当然客气地推辞,但真理惠看样子对三人吃午饭深感兴趣。
“可以的吧?反正回家爸爸也不在。”
“实在简单得很。调味汁准备了很多,做一个人的做三个人的,花的工夫没什么区别。”我说。
“真的合适吗?”秋川笙子有些疑惑。
“当然合适,请别介意。我总是在这里一个人吃,一日三餐都一个人吃。偶尔也想和谁一起吃。”
真理惠看姑母的表情。
“那么就承您美意,不客气了。”秋川笙子说,“不过真不打扰的?”
“完全谈不上!”我说,“请随便好了。”
我们三人移到餐厅。两人在餐桌前落座。我在厨房烧水,把芦笋和培根做的调味汁用深平底锅热了,用莴苣、西红杮、洋葱和青椒做了色拉。水烧开后煮意面。那时间里把欧芹切得细细的,从电冰箱取出冰红茶倒进杯里。两位女性颇为稀罕地看我在厨房里敏捷利落地干活身姿。秋川笙子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说值得帮忙的事一概没有,只管在那里老老实实坐着好了。
“真是训练有素啊!”她佩服似的说。
“天天干的关系。”
对我来说,做饭并不难受。向来喜欢手工活:做饭,做简单的木匠活,修理自行车,修剪庭园。不擅长的是抽象性数学思考。将棋 (1) 啦国际象棋啦九连环啦,那种知性游戏使得我简单的头脑大受损坏。
接下去,我们对着餐桌吃饭。晴朗秋日星期天的开心午餐。而且,秋川笙子是餐桌上的理想对象。话题丰富,懂得幽默,富于知性和社交性。餐桌礼仪优美动人而又没有做作之处。一位在甚有品位的家庭长大、上花钱学校的女性。真理惠几乎不开口,闲聊交给姑母,注意力集中在吃上。秋川笙子说希望我以后教她调味汁的做法。
我们快要吃完时,响起音色明亮的门铃声。推测按响门铃的是谁,对我不是多么难的事。因为稍往前一点觉得有那辆捷豹粗犷的引擎声隐约传来。那声音——同丰田普锐斯文静的引擎声处于对立的两极——传到我的意识与无意识之间薄薄的隔层的某处。所以门铃响决不是“晴天霹雳”。
我道声失礼,从座位立起,放下餐巾,把两人留在后面走去门口,明知无从预料往下将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 * *
(1) 将棋:日式象棋。
34 那么说来,最近没有测过气压
打开房门,免色站在那里。
他上身穿领扣衬衫、带有精巧高雅花纹的毛背心、灰绿色苏格兰花呢夹克。下身穿浅芥末色卡其裤。脚上是褐色绒面皮鞋。不出所料,所有衣服都给他穿得恰到好处赏心悦目。丰厚的白发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可见银色捷豹。旁边停着蓝色丰田普锐斯。两辆车并排相邻,看上去好像牙齿不整齐的人张嘴而笑。
我一声不响地将免色让进门来。他的表情因紧张显得有些僵硬,让我联想刚涂过还没干透的石灰墙。目睹免色浮现这样的表情当然是第一次——他总是冷静地控制自己,尽可能不让感情显露于外。即使被关在漆黑的洞底一小时之后,脸色也丝毫未变。然而此刻他的脸近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