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得她这封短信,我就柚考虑了很久。最初遇到她的当时,最初同她交合的秋夜,以及自始至今自己对于柚基本一成未变的心情。我现在也不想放开她,这点一清二楚。诚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了,但那是两回事。然而无论我怎么想和想什么,不觉之间她都已离我而去。纵使从远处——相当远的远处——使用多么高性能的双筒望远镜,也看不到一鳞半爪。
她大概在哪里于我不知不晓当中找到了新的英俊恋人。而且照例类似理性那样的东西变得运转不灵 。她在拒绝和我做爱时我就应该有所觉察才是。她不和复数对象同时有性关系 。本来是稍一思考就能明白的事……
宿疾,我想,没有治愈希望的莫名其妙的疾患。道理讲不通的体质性倾向。
这天夜里(下雨的星期四夜晚)我做了个长长的梦。
我在宫城县海边一座小镇握着白色斯巴鲁“森林人”方向盘(现在它是我拥有的车)。我身穿旧的黑色皮夹克,头戴带有尤尼克斯标志的黑色高尔夫帽。我身材魁梧,皮肤晒黑了,花白头发短短的硬撅撅的。也就是说,我是“白色斯巴鲁男子”。我悄然尾随妻及其性伙伴开的小型车(红色标致205)。与海岸并行的国道。我看见两人走进镇郊一座花里胡哨的情人旅馆。翌日我逼问妻,用睡袍带勒她细细白白的脖子。我是习惯体力劳动的臂力强劲的男人。我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勒紧妻的脖颈,一边大声喊叫什么。至于喊叫什么,自己也听不清楚。那是不成意思的纯粹的愤怒喊叫。从未体验过的强烈愤怒控制了我的身心。我喊叫着把白色唾液溅向虚空。
我看见妻拼命喘息着试图把新空气吸入肺部,她的太阳穴微微痉挛,桃色舌头在口中蜷成一团胡乱搅动。青色静脉如凸起的地形图鼓胀在皮肤上。我嗅着自己的汗味儿。一种迄今未曾嗅过的不快气味儿就好像温泉的热气一样从我的全身蒸腾而出。那是让我想起长毛兽体臭的气味儿。
不许把我画成画 !我向自身发出命令,向着墙上镜中的自己猛地戳出食指,不许再把我画下去 !
这当口,我猛然睁眼醒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时在那座海滨小镇情人旅馆床上最害怕的是什么——我在心底生怕自己在最后一瞬间把那个女子(名也不知道的年轻女子)真的勒死。“做做样子 就可以”,她说。问题是不大可能仅那样就了事,不大可能仅以做样子 告终。而且不能仅以做样子 告终的主要原因在我自己身上。
如果我也能理解我就好了。可那并非易事。
这是我对秋川真理惠说的话,我在用毛巾擦汗当中想起来了。
星期五早上雨过天晴,天空晴得赏心悦目。为了让没睡好的昨晚亢奋的心情平静下来,上午我在附近散步一个小时。走进杂木林,绕到小庙后头,久违地查看洞口情形。进入十一月,风切切实实增加了寒意,地面铺满潮乎乎的落叶。洞口一如往常严严实实压着几块木板。木板上落着五颜六色的落叶,排列着镇石。但镇石的排列样式,我觉得似乎和我上次见的略有不同。大体相同,只是配置稍有差异。
不过我对此没怎么过于在意。除了我和免色,不至于有人特意走到这里来。掀开一块木板往里看了看,里面谁也没有。梯子也一如上次靠墙立着。黑暗的石室依旧在我脚下深深静默着持续存在。我把盖子重新盖回洞口,按原样摆上石头。
骑士团长将近两个星期没有现身这点也没让我多么在意。如其本人所言,理念也这个那个有很多事,超越时间空间的要事。
不久,下一个星期日到来了。这天发生了许多事。一个兵荒马乱的星期日。
* * *
(1) 日本实行“夫妻同姓”制度。日本于1947年实施的民法典第750条规定,男女双方在登记结婚时,必须改随其中一方的姓氏。实际生活中,多数已婚女性将自己的姓改为了丈夫的姓。
32 他的专业技能大受重视
我们说话之间,另一个男子凑了过来。他是华沙出生的职业画家。中等个头,鹰钩鼻,苍白的脸上留着黑得甚是完美的唇须。(中略)这种富有特征的风貌即使从远处也能一眼看出。他的职业地位高(在集中营,他的专业技能大受重视)实在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任何人都对他高看一眼。他往往就自己正在做的工作对我说个没完没了。
“我为德国兵画彩色画,肖像画什么的。他们拿来亲戚啦太太啦父母啦孩子啦的照片。谁都想要画有亲人的画。党卫军们感情丰富地、满含爱意地向我介绍自己的亲人,眼睛的颜色啦头发的颜色啦。我就以拍糊了的黑白非专业照片为依据画他们家人的肖像画。不过嘛,不管谁怎么说,我想画的都不是什么德国人的家人。我想把堆积在‘隔离病房’ (1) 里的孩子们画成黑白画。画那些家伙杀害的人的肖像画,让他们拿回自己家里挂在墙上。畜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