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不可思议(尽管是我自身感觉出的不可思议),蓦然回神,我已经对免色这个人物开始怀有在其他人身上未曾感觉到的亲近之情。亲切感,不,甚至称为连带感 也未尝不可。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能类似同病相怜的两人,我这样思忖。驱动我们移步前行的,不是我们已经到手的东西,也不是即将到手的东西,而是已然失却的东西、现在没有到手 的东西。对他所采取的行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能够理解。那明显超过我的理解范围。但另一方面,至少能够理解其动机。
我去厨房把雨田政彦送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加进冰块,拿在手中坐在客厅沙发,从雨田具彦的唱片收藏中选出舒伯特的弦乐四重奏放在唱机转盘上。作品被称为《罗莎蒙德》。免色家书房里放的音乐。我一边听音乐,一边时不时摇晃杯中的冰块。
这天直到最后,骑士团长一次也没现身,他大概同猫头鹰一起在阁楼里静静休息。理念也照样需要有休息日。这天我也一次没站在画布跟前。我也照样要有休息日。
我独自为骑士团长举杯。
* * *
(1) 位于东京都世田谷的西南部。原来是旱田耕作中心,属于近郊农村,于1936年编入世田谷区。
27 尽管样式记得真真切切
我向赶来的女友讲了免色家晚餐会的事。当然,秋川真理惠、阳台上带三脚架的高性能双筒望远镜以及骑士团长秘密同行的事省略掉了。我讲的只是端上的菜肴、房间的格局、那里摆的什么家具等无所谓的事项。我们躺在床上,双方都赤条条一丝不挂。那是在长达三十分钟的性事活动完了之后。起始心想骑士团长可能从哪里观察着,很有些惶惶不安。后来就忘了。想看,看就是。
她就像热情的体育粉丝想详细了解自己追捧的球队昨天比赛得分经过那样,想了解端上餐桌的菜肴详情。我在能想得起来的限度内,从前菜到餐后甜点、从葡萄酒到咖啡,就其内容逐一详加描述,包括餐具在内。我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视觉性记忆力。无论什么,只要集中注意力收入视野,即使经过一定时间也能记得起来,甚至细部也能记得毫厘不爽。所以才能像三下两下就把眼前存在的物体勾勒下来那样将每一道菜式的特征绘画式再现出来。她以如醉如痴的眼神倾听如此描述,似乎时不时地实际咽一下口水。
“不得了啊!”她做梦似的说,“我多么想在哪里被人请吃一次那样的美味佳肴啊,哪怕一次也好!”
“不过老实说来,上来的菜的味道几乎都记不得了。”我说。
“菜的味道没怎么记得?不是很好吃的么?”
“是好吃,非常好吃!好吃的记忆是有的。可是想不起是什么味道,没办法用语言具体说明。”
“尽管样式记得真真切切?”
“嗯,因是画画的,菜的样式可以按原样再现。毕竟像是工作嘛!可内容说明不来。若是作家,估计连味道的内容都能表现……”
“奇怪!”她说,“那么,即便和我做这种事 ,即便事后可以具体画成图,也没办法用语言再现那种感觉——是这样的?”
我把她的提问在脑袋里梳理一番。“你指的是性快感?”
“是啊!”
“怎么说呢……大概是的吧!不过将性爱和饮食比较说来,我觉得较之说明性快感,说明菜肴的味道更困难。”
“那就是说,”她以让人感觉出初冬黄昏寒意的语声说,“同我提供的性快感相比,免色君端出的菜肴味道更为细腻、深奥?”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慌忙解释,“那不一样。我说的不是内容的品质比较,只是说明的难易度问题,在技术性意义上。”
“啊,也罢。”她说,“我给你的东西不是也非常不坏的吗?在技术性意义上。”
“当然,”我说,“当然妙不可言!无论在技术性意义上还是在其他任何意义上。美妙得画都画不出来。”
老实说,她给予我的肉体快感的确无可挑剔。这以前我同几个女性——尽管数量没有多得足以自吹——有过性经验。但她的性器官比我知道的哪一个 都细腻敏感富于变化。没有得到循环利用而被闲置多年实在可忧可惜。我这么一说,她做出不无欣喜的表情。
“不是说谎?”
“不是说谎。”
她狐疑地注视一会我的侧脸,而后似乎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