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到青梅线站台,登上了等在那儿的始发列车。因为是星期天,车内坐满了一身登山打扮的老人和携家带口的乘客,比想象的要拥挤。两人没在座位上坐下,而是并肩站在了车厢门口。
“好像是来远足一样。”天吾环顾车厢内,说。
“可以拉着你的手。”深绘里问天吾。走进车厢后,她依然牵着天吾的手不放。
“当然可以。”天吾说。
深绘里似乎放了心,仍旧牵着天吾的手。她的手还是那样干爽,不出一滴汗。好像
还在继续探寻他的所思所感。
“不害怕了。”她不加问号地问。
“我想是不害怕了。”天吾说。这不是假话。大概是深绘里握着他的手的缘故,星期天早晨袭来的惊恐确实失去了锐气。汗也不出了,僵硬的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幻觉也没有出现。呼吸也恢复了平日的安静。
“太好了。”深绘里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太好了。天吾也觉得。
简洁快速的广播声传来,通知电车很快就要发车。于是,像老派的大型动物睡醒后浑身打战一样,车门夸张地发出哆哆嗦嗦的震动声,闭拢起来。电车好像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地驶离站台。
天吾与深绘里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开始是司空见惯的住宅区,但随着列车的前进,武藏野平坦的风景变成了山峦更为醒目的景致。从东青梅站开始,线路成了单线,在那里改乘四节编组的电车,四周的群山开始一点点地增加存在感。从这一带起已经不再是在东京中心城区工作的上班族的通勤圈了。山坡的地表上虽然还残存着冬天的枯色,但常绿树的绿色已鲜明地映入眼帘。每到一站打开车门,就可以发觉空气的气味变了。连声音的回响似乎都有所不同。沿线的农田变得醒目起来,农家风格的建筑不断增多。与轿车相比,轻型卡车的数量大大增加。这地方好远啊!天吾想。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不用担心。”深绘里似乎读出了天吾的心思,告诉他。
天吾无语地点点头。简直有点像去拜见恋人的父母,向人家提婚。他心想。
两人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叫“二俣尾”的车站。这个站名他从未昕过,是个相当奇怪的名字。在这个古老的木结构车站,除了他们俩,下车的还有五六个乘客。无人上车。人们为了在空气清新的山道上漫步而来到二俣尾,绝不会有人是为了什么《梦幻骑士》的公演、以野性著称的迪斯科舞厅、阿斯顿·马丁的陈列室、因大龙虾焗通心粉闻名的法式餐馆而跑到二俣尾来。这只要看一眼下车人的装束,就大概知道了。
车站周围没有可以称得上商店的东西,连个人影也没有,却还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那儿,恐怕是算准电车的抵达时间赶来候客的。深绘里轻轻地敲了敲车窗,车门打开,她坐进去,随即招手叫天吾也坐进去。车门关闭,深绘里简短地把目的地告诉司机,司机点点头。
出租车行驶的时间不算长,路线却异常复杂。沿着险峻的山丘忽而爬上忽而爬下,驰过很难错车、田问小道般的窄路。弯道和拐角多不胜数,但司机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减速,吓得天吾心惊肉跳,只好死死抓住车门上的把手一路不放。然后车子爬上一座陡峭得惊人、像滑雪场一样的斜坡,在一处山顶般的地方终于停下。与其说是坐了出租车,不如说更像
坐了游乐场里的过山车。天吾从钱包中取出两张千元纸币,要了零钱和收据。
在这座传统的和式住宅前边,停着一辆短型黑色三菱帕杰罗和一辆绿色大捷豹。帕杰罗擦洗得锃亮,捷豹却是老式的,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挡风玻璃肮脏不堪,看来很久没有驾驶过。空气新鲜得让人吃惊,周围充溢着深深的静寂,静寂到要重新调节听觉才能适应的程度。天空仿佛穿透了一般高远。裸露的肌肤可以无碍地感受阳光柔柔的暧意。不时传来未曾听惯的高亢的鸟鸣声,却看不见鸟儿的踪影。
这是一座雍容大方的宅邸。看来已经建造多年了,却维护得很好。庭院里的树木也修剪得十分美观。因为修剪得过于整齐,有几棵树木看上去甚至像塑料做的。巨松把宽大的树影投在地上。视野相当开阔,但举目所及,看不见一户人家。特意选择如此不便之处隐居的,一定是个很不愿意和人交往的人物。天吾揣测道。
深绘里哗啦哗啦地拉开没有上锁的大门,走进去,示意天吾跟上。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在异常宽敞宁静的玄关脱去鞋子,走过擦得明亮的冷飕飕的地板,进入客厅。从客厅的窗口能望见连绵的山峦,像一幅全景画。波光粼粼、蜿蜒而行的河流映入眼帘。景致非常美丽,天吾却没有观赏风景的闲心。深绘里让天吾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沙发散发着古老的时代气息。究竟古老到什么程度,天吾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