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到了今天夜里的七点,至少应该能消解几个疑问。我们在滑梯上相会。不再是十岁的弱小的少年少女,而是作为两个独立而自由的成年男女。补习学校的数学老师和健身中心的教练。我们在那里究竟会说些什么呢?不知道。但是会说话。我们必须互相填埋空白,共同交汇彼此的事。而且按照打来电话的男人奇妙的表达方式来看,我们也许会就此移动到哪里去。所以不想留下的东西,必须整理到一起。必须装到能让双手自由活动的包里去。
离开这里并不特别留恋。七年一直生活在这个房间里,每周三天在补习学校教书,却一次都没有感觉到这时自己生活的地方。像是在奔流中的浮岛一般,这不过是一时的居所罢了。每周一次在这里幽会的年长的女朋友也不见了。暂时寄住的深绘理也离开了。她们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呢,天吾不知道。可是总之她们都从天吾的生活里静静的消失了。补习学校的工作也是,他不在的话也会有谁来接替的吧。天吾不在这个世界也会照常转动。只要能和青豆一起到哪里去的话,就能毫不犹豫的一起行动。
对自己而言必须带走的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五万元的现金和塑料银行卡一张。能称作财产的就只有这些。普通银行账户里有将近百万的存款。不,不只是那样。《空气蛹》版税的一部分也有划进去。想要还给小松却还没有还。其他就是正在写的小说打印稿。这个不能留下。虽然没有社会价值,对天吾却是很重要的东西。原稿装进纸袋,然后放进补习学校通勤用的豆色的硬质尼龙挎包里。这样一来包就变得十分的重。磁盘装到皮夹克的口袋里。因为不可能带走文字处理机,所以行李中加上笔记本和圆珠笔。好,其他还有什么呢?
想起在千仓从律师那里拿到的事务信封。那里有父亲遗留下的存折和印章,户籍本,还有谜的家庭照(疑似)。大概也带上那些比较好吧。小学时的成绩表和nhk的奖状当然不带。替换衣服和洗漱用具也不带走。通勤用的挎包装不了那么多。那样的东西必要时总应该能买到。
收拾好挎包之后,必须干的事姑且是没有了。没有该洗的餐具,也没有该熨烫的衬衣。再次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十点半。想联络朋友给补习学校代课,又想起上午打电话对方总是不高兴。
天吾穿着衣服躺在床上,考虑着种种可能性。最后和青豆会面是十岁。现在两人都接近三十。期间两人都经历了许许多多。令人喜悦的事,和称不上喜悦的事(恐怕后者要多的多)。外表人格生活环境也应该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我们不再是少年和少女。那里的青豆真是就是我寻找的青豆吗?而且在那里的自己就是青豆寻找的川奈天吾吗?天吾浮想着两人今晚在滑梯上的相会,照面后彼此失望的光景。也许没有一个能说的话题。那是十分有可能的事。不,毋宁说不发生才是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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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不应该真的见面的。天吾对着天花板问。在心中珍重的抱着相会的念头,最后彼此离开才是最好的不是吗?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能抱着希望活下去。那份希望会温暖身体的中心,虽然微弱,却是重要的温暖。用手心小心的围住,从风中保护的小小光亮。即使被现实粗暴的风吹拂,也不会那样简单的熄灭。
天吾盯着天花板的一个小时里,被相反的两份感情来往冲击。他无论如何都想见到青豆。但是同时,却又害怕和青豆见面。那里可能生出的冰冷与失望,还有僵硬的沉默,会让他的心瞬间石化。身体也会从正中漂亮的裂成两半。虽然身体比普通人高大强壮,自己却在某些方面比想象的更为脆弱,天吾是知道的。可是不能不去见青豆。那是他的心二十年里,至始至终强烈寻求的事。即使结果再怎么令人失望,也不能就此转身逃跑。
盯着天花板累了,仰卧着就势睡了一小会。四十分钟或者四十五分钟。没有做梦,安静的睡眠。头脑集中工作,思考疲惫之后的,深邃舒适的睡眠。想起来这几天,一直都睡得零散而不规律。日落之前,必须从身体里排解出积蓄下来的疲惫。然后带着健康而崭新的心情离开这里,到儿童公园去。他的身体本能的知道此时需要一心一意的休息。
睡着的时候,天吾听到了安达久美的声音。或者是感觉听到了。天亮之后天吾君就离开这里。趁着出口未被堵住。
那是安达久美的声音、同时也是夜晚猫头鹰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两者无法分辨的混在一起。天吾那时比什么都需要智慧。伸向大地深处粗壮的根茎的夜的智慧。那恐怕是只有在浓密的睡眠中才能发现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