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分钟后天吾一个人从店里出来。还不坏。至少还有更坏的可能性。牛河对自己说道。凄惨漫长的三十五分钟。比凄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好多了。身体是冻僵了,可耳朵还没冻僵。天吾在店里的时间里,没有引起牛河注意的客人进出麦头。只有年轻的情侣结伴进去。没有出来的客人。天吾是一个人喝着小酒,吃了点什么吧。牛河和来时一样十分注意的保持着和天吾的距离。天吾走在来时的路上。恐怕接下来打算回公寓的房间了吧。
可是天吾中途转弯,走上了牛河不认识的路。似乎不会马上回家的样子。从后面看去,他宽厚的背还是一成不变,像是沉浸在思考中。恐怕比之前更深,已经不再回头向后看了。牛河观察着周围的风景,读着门牌号,努力的记着路。为了自己以后一个人也能回到同一条路上。牛河对附近没有印象。不过从川流不息的车和不绝于耳的强噪音来看,推测大概在环状七号线附近吧。这是天吾的步调加快了,大概是接近目的地了。
不坏,牛河想。这个男人向着什么而去。这样就好。这样的话,才有特地尾随的价值。
天吾在住宅区的路上快速走着。吹着冷风的周六夜晚。人们都在温暖的房间里,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拿着温热的饮料吧。几乎没有人走在路上。牛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天吾真是个容易尾随的对象。个子高,身材魁梧,混在人群中也不会看漏。走路的时候绝不做走路之外的事。稍微低着头,总是在脑中考虑着什么一样。基本上是个坦率正直的男人。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人。比如和我就完全不一样。
牛河结婚的对象,就是个喜欢藏事的女人。就算是问现在几点了,也不会马上告诉你正确的时间。这点和牛河不一样。牛河只在必要的时候藏事。只是作为工作的一部分被迫这么做。如果谁问自己时间的话,如果没有必须撒谎的理由,当然会告诉别人正确的时间。而且是十分亲切的。可是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事情都会撒谎。没有隐瞒必要的事也会热心的隐瞒。年龄就瞒报了四岁。看到结婚登记用的文件时就明白了,只能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沉默。为什么明明知道什么时候会曝光却也还非要撒谎不可呢,牛河不理解。而且牛河不是在意年龄差的人,他不得不在意的别的事还多着呢。就算妻子比自己大上七岁,又有什么问题呢。
(应该是牛河老婆说比他大三岁结果是七岁吧。女大三抱金砖?不懂——有点雷人的女人—— 嫁不出去才找的牛河吧——)
离开车站已经非常远了,人影也变得稀稀落落。终于天吾走进小小的公园。住宅区一角不起眼的儿童公园。公园里没有人。理所当然,牛河想。十二月的晚上想在儿童公园里不时吹着冷风度过的人,在这世上绝对不多。天吾横穿过冷冷的荧光灯灯下,径直走向了滑梯。然后踏上阶梯,爬了上去。
牛河藏身在公用电话亭的阴影里看守着天吾的行动。滑梯?牛河的脸扭曲了。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夜里,一个大人非得上儿童公园的滑梯上不可呢这里离天吾住的公寓也不算近。他究竟是什么目的特地来的这里呢。也称不上是多么有吸引力的公园。又小又窄。滑梯,两个秋千,小小的攀爬架,沙场。还有一个像是好几次照耀过世界终结的水银灯,一棵落尽了叶子瘦不拉几的榉树。投币用的公用厕所为了防止乱涂乱画盖着帆布。这里没有任何让人心情平和的东西,也没有刺激想象力的东西。或许在凉爽的五月的午后,会有那样的东西也说不定。可是在强风吹拂的十二月的夜晚,断然不会。
天吾是在这个公园里等着见谁么。不是在等着谁来这里。不可能是那样,牛河判断。从天吾的举动来看看不见那样的气息。走进公园里没有注意其他的玩乐设施,一条直线走向了滑梯。似乎脑中只有滑梯。天吾是为了爬上滑梯才来的这里。牛河的眼中只能看见这个,
在滑梯上思考什么,也许从从前就是这个男人的爱好吧。作为考虑小说的剧情,思考数学公式的场所来说,也许夜晚公园的滑梯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周围昏暗,吹着风也越来越冷,公园也是个二级品,也许能促进头脑的活跃。世间的小说家(或者是数学家)究竟是怎么想的,牛河的想象无法被及。他那实用的脑袋告诉他的是,不管怎样也必须强忍着窥视天吾的行动。腕表上的指针正好指向了八点。
天吾在滑梯上,叠起大大的身体弯身坐下。然后仰视着天空。一时间头这里那里的转动,最终在一个方向上停下了视线。然后就这么眺望着。头也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