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哟,大梨姐。”牛河给在自己面前穿过的,屁股膨胀如同西洋梨似的中年妇女,擅自取了外号这么叫道。“你只不过是剪纸画人罢了。没有实体。你知道吗。哎呀,作为剪纸画人未免肉多了点吧。”
这么想着,包含着风景在内的一切事物,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和【怎么都无所谓的东西】。那里存在的风景,原本就不是实体也说不定。这么想着牛河渐渐不安起来。在没有家具空荡荡的房间里窝着,日复一日不断的秘密监视。神经也变得奇怪了。还得小心的注意着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早上好呀,长耳大叔。”他向镜头中出现的瘦高老人打招呼道。老人的两只耳朵像是角似的从白发里突起。“您接下来是要散步吗。多走走对身体好。天气也很不错。您好好享受吧。我的话也很想活动手脚好好的散散步。可是遗憾的是只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的监视玄关入口。”
老人穿着对襟毛线衣和羊毛裤子,舒展着背。要是带条白色的狗就更般配了,不过公寓不允许养狗。老人消失后,牛河再次陷入原因不明的深深的无力感。也许最终监视就这么无趣的结束。也许我的直觉什么的一文不值,我哪里也回不去,就在这空虚的房间中消磨着神经。像路过的孩子摸着地藏菩萨的头一样,渐渐耗损。
午后牛河吃了一个苹果,吃了奶酪加咸饼干。还吃了一个放了梅子的饭团。然后靠着墙壁稍微小睡了一下。没有做梦,短短的睡眠。醒来时没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的记忆是一个窄小、有着四个角落的纯粹的空箱子。箱子里放进的是空白。牛河环视着这片空白。可是一看那并不是空白。是一个微微昏暗的房间,空荡荡冷冰冰,没有一件家具。不认识的场所。旁边的报纸上还有一只吃剩的苹果核。牛河的头混乱了。我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呢?
然后终于,想起自己是在监视天吾住的公寓的玄关。是这样的,这里有架上望远镜头的相机。也想起了一个人外出散步的白发长耳老人。像是日落之后回到树林的鸟,记忆徐徐回复到空空的箱子里。然后两个实实在在的事实从那里浮起。
(1)深田绘里子从这里离开了
(2)川奈天吾还没有回到这里
三层川奈天吾的房间现在没有人。窗帘拉着,寂静覆盖着无人的空间。除了冰箱偶尔启动的声音外,没有打破寂静的东西。牛河能想象那副光景。想象无人的房间,和想象死后的世界类似。然后突然,偏执的敲门声和nhk收费员的事浮起在脑海里。虽然一直都盯着,却没有发现那个谜一般的收费员离开公寓的形迹。收费员难道偶然是这间公寓的住户。还是这间公寓住着的谁,假装是nhk的收费员欺骗别的住户。如果是这样的话,究竟是为什么非得做那样的事不可呢?那怕是患病假说。可是还有其他什么能解释这个奇妙的事态呢。牛河找不到。
川奈天吾出现在公寓的玄关,是那天的午后四点。周六的黄昏前。他那穿旧了的防风短外衣领子立起,戴着蓝色的棒球帽,肩上挎着旅行包。他没有在玄关停住,也没有四下张望,径直走进了房子里。虽然牛河的意识还有几分模糊,却没有漏过从视野里穿过的那个高大的身躯。
“啊啊,欢迎回来,川奈先生。”牛河咳嗽着,三次按下了相机的遥控快门。“您父亲怎么样了?一定很累了吧。请你好好休息。回到自己家里真不错。即使是这样的破旧公寓。对了对了,深田绘里子小姐呢,在你不在的时候,收拾行李离开了哟。”
可是他的声音当然传不到天吾的耳朵里。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牛河看着手边,在手边的便签上做记录。川奈天吾旅行回来,下午三点五十六分。
看见川奈天吾出现在公寓入口的同时,终于一扇门打开,现实感回到牛河的意识里。像是大气充满真空一样,一瞬间神经也变得清明澄澈,新鲜的活力在全身游走。他在那个具体的世界里,作为一个有用的部件参与其中。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血液运行的速度上升,适量的肾上腺素到了全身各处。这样就好,再好不过,牛河想。这才是我本来的面貌,世界本来的面貌。
天吾再次出现在玄关时七点过后。日落的风开始吹起,带着急剧的冷意。他在防风短外套的上面套了皮夹克,穿着褪了色的蓝牛仔裤。走出玄关,站住后四下张望。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当然也看了看牛河藏身的地方,不过却没有捕捉到监视者的身影。和深田绘里子不一样,牛河想。她是特别的。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是天吾君,你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你可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