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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12)

作者:村上春树

百出的作品加以加工,把它修成更像样的作品而已。有什么不对呢?只要出来的作品是品质优良,能让许多读者读的开心的话,不是很好吗?」

天吾想一想小松说的事。然后慎重选择用语。「有两个问题。本来应该有更多问题的,不过暂且提出两个:一个是作者深绘里这个女孩,是不是同意经由别人的手来改写她的故事。如果她说no的话,当然事情一步也进行不了。另外一个问题,假定她同意,实际上我是不是能把那个故事改写得很好?所谓共同作业是非常微妙的,事情可能没有小松先生所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是天吾就办得到。」小松好像预料到会有这个意见似的,毫不迟疑地说。「办得到不会错。我第一次读到《空气蛹》时,这个想法立刻就在我脑子裡浮现。这东西应该让天吾来改写。进一步说的话,这是适合天吾改写的故事。是等著让天吾改写的故事。你不觉得吗?」

天吾只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不用急。一小松以安静的声音说。=告正重大的事情。不妨好好想个两三天。重新再读一次《空气蛹》吧。然后好好考虑看看我的建议。对了,这个也交给你。」

小忪从上衣口袋拿出茶色信封,交给天吾。信封裡放有两张制式彩色照片。是女孩子的照片。一张是大头照,另一张是全身的生活照。妤像是同时拍的。她站在某个阶梯前面。宽阔的石头阶梯。古典美的容貌,长长的直头髮。白衬衫。小个子,瘦瘦的。嘴唇努力装出笑容,眼睛却在抗拒这个。非常认真的眼睛。追求著什么的眼睛。天吾轮流地看了那两张照片一会儿。不知道為什么,在看著那照片之间,想起了那个年代时的自己。而且胸前有一点疼痛。那是长久以来没有嚐到的一种特别的疼痛。她的身影中似乎有唤起那种疼痛的东西。

小松说:「这就是深绘里。长得相当美吧。而且是清秀型的。十七岁。没得挑剔。本名深田绘里子。但本名不出现。要始终只用「深绘里」。如果拿到芥川奖,你不觉得会造成不小的话题吗?媒体就会像黄昏时分的鳊蝠群那样在头上绕著飞。书一出版就畅销。」

小松是从哪裡拿到这两张照片的?天吾觉得不可思议。投稿不可能附上照片。不过天吾并没有问这个。回答——无法预测会有什么样的回答——不过也不想知道。

「那个你可以带著。或许有什么用处。」小松说。天吾把相片放回信封,放在《空气蛹》的稿子影本上。

「小松先生,我对业界的事情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以一般常识来推测,这是非常危险的计画。一旦对世间说谎之后,就必须永远说谎下去。不得不继续配合著圆谎。这在心理上技术上,应该都不是简单的事。不管是谁在什么地方出了一点差错,可能就会要全体的命。你不觉得这样吗?」

小松拿出新的香烟点上。「没错。你说的既健全又正确。确实是有风险的计画。现在这个时点,不确定因素有点过多。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或许会失败,搞得大家都觉得无趣。这点我很清楚。不过啊,天吾,在考虑过各种事情之后,我的本能告诉我:「前进吧。」因為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到目前為止一次都没遇过。往俊大概也不会遇到了。拿赌博来比喻或许不适当,不过牌都凑齐了。筹码也充足。各种条件万事俱备。这次机会错过,会终生后侮。」

天吾默不作声,望著对方脸上露出的有点不祥的微笑。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们正要把《空气蛹》,改造成更优秀的作品这一点。那是应该可以写得更好的故事。那裡面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必须有人巧妙地去拿出来的什么。天吾内心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因此我们才要合力来做。拟定计划、把每个人的能力集合起来。以动机来说,是拿到哪里都不可耻的噢。」

「不过小松先生,不管搬出什么样的理论,举出什么大义名分,这怎么看都是诈欺行为呀。或许动机是拿到哪里都不可耻的东西,但实际上却哪里也拿不出来。只能在背后鬼鬼祟祟地转着。如果诈欺这字眼不适台的话,也是背信行為。就算不违背法律,其中还有道德问题在。毕竟编辑捏造出自己文艺杂誌社的新人奖作品,以股票来说就像内线交易一样的东西,不是吗?」

「文学不能跟股票比。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例如什么地方不同呢?」

「例如,这个嘛,你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小松说。他的嘴巴开心地咧得从来没见过的大。「或者应该说,你故意把眼睛转开不面对那事实。那就是,你自己已经很想做这件事了。你的心情正转向改写《空气蛹》。这点我很清楚。没什么风险、道德、狗屁道理的。天吾,你现在应该想要亲手改写《空气蛹》想得不得了。应该想代替深绘里自己把那什么取出来,想得不得了。嘿,这才正是文学和股票的不同啊。这裡头没有善也没有恶。有比金钱更重要的动机在推动著各种事情。回到家不妨好好确认一下自己的真心。不妨站在镜子前面好好看看自己的脸。瞼上会清楚地这样写著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