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等待着,就要看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脸一定比较的黑,嘴也许相当大。但是一定充满生气,清秀,但是不会妖艳。当然也许不算漂亮,但是绝对不可能那么恶心人。
阿牛正在心里描绘刘三姐的容貌,猛然,在金光闪耀的山顶,一丛小树后面,伸出一张破烂茄子似的鬼脸来,而且因为内心紧张显得分外可怕:嘴唇拱出,嘴角朝上翘起,吊眼角都碰上嘴了!马上,江上响起了落水声,八只鱼鹰全都跳下水去了。阿牛瞠目结舌,一屁股坐在竹排上,被江水带向下游。
中午时分,阿牛在白沙附近被人找到了。他坐在竹排上,眼睛直勾勾的,不住地摇头,已经不会说话了。在他身边站着八只鱼鹰,也在不住地摇头。以后,他的摇头疯再也没有好。二十年后,人们还能看见他带着八只也有摇头疯的鱼鹰在江上打鱼。那时候,阳朔比现在要多上一景:薄暮时分,江面上几个摇摇晃晃的黑影,煞是好看。当时这景叫白沙摇头,最有名不过了。可惜现在已经绝了此景。
此后,人们再也没看见刘三姐。最初,人们在江面上能听见令人绝倒的悲泣,之后声音渐渐小了,变得隐约可闻,也不再像悲泣,只像游丝一缕的歌声,一直响了三百年!其间也有好事之徒,想要去寻找那失去踪迹的歌仙。他们爬上江两岸的山顶,只看见群山如林,漓江像一条白色的长缨从无际云边来,又到无际云边去。顶上蓝天如海,四下白云如璧。
这辈子
人有时会感到无聊,六神无主,就是平时最爱看的书也无心去看,对着平时最亲密的人也无话可说,只想去喝一点。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一切都看腻了,一切都说腻了,世界好像到了尽头。
这时你就感到以往的生命、以往的欢乐都渺小而不值一提,新的生命也不会到来。罗曼·罗兰教训我们说:可以等到复活。可是现在复活好像还没有来。
要是人离死不远了,复活就没有指望了。可是人都是越活离死越近。
人只有一次生命,怎么能不珍惜它。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就是真正的世界还会觉得太小,何况这又是一个本身就是无聊的世界呢。
小马烦得很。他想把这一切好好想一想,但是又懒得去想,昏昏睡去又不愿意,因为不能把生命耗费在懒散上。可是干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干。大概他不能自己创造美吧?就是能,现在也创造不出来,就是能创造出美的事物,自己也尝不到多少乐趣,人都需要别人的光来照亮自己。“我的娘啊!等下去我可是要死的。”他坐在床沿上伸了个懒腰,然后上床去睡了,自欺欺人地说:这叫等待复活。
小马黑甜一觉醒来,又听见窗户外边震耳的一声公鸡打鸣。“这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鸡?”然后他就听身边有人咻咻地喘气,一只手在触他的肩膀:“孩子他爹,好起了!”
“什么?我是谁的爹?”小马心里一震,稀里糊涂地想。
那只手又触了他一下,更大声地说:“小芳他爹,好起了!天亮了!”
小马又稀里糊涂地想:“对了,我有个女儿叫小芳。哎,我哪儿会有女儿呀?我什么时候当了爹?这都是什么事呀!”
可是三年前结婚和有个女儿叫小芳好像都是真的。见鬼了,我不是小马,家住百万庄五号楼三单元五号吗?怎么又像叫陈得魁,家住马家大队?什么东西这么臭?是那块身下铺的没熟的老狗皮。身上的被子也是油脂麻花的一股味儿。小马猛一下坐起来,觉得腰疼得了不得,小腿也乏得很。还不容他细想什么,身子已经落了地,披上了一件小褂子。窗户纸确实发了白,外边什么东西呼噜呼噜地响,原来是猪在圈里拱什么。呀,猪圈就在窗跟前,屋里能不臭吗?他想着这么个问题就出了门,走到院子里。院里几棵杨树上鸟儿在啾啾地叫,饱享早起的快乐。可是他推起小车就出了门,也没想想是为什么,心里只是苦苦纠缠地想:猪圈就在窗下,屋里能不臭吗?也许是早上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一点吧,反正他恍悟过来了。道理很简单,屋里本来就够臭了,有没有猪圈完全是无关紧要。他抬头一看,曙光已经透过小山岗上疏疏落落的树枝照过来了,虽然路上依然很黑,这时他才猛醒过来,这是在哪儿,我这是上哪儿呀?啐!这还不明白,这是村东头的小河边呀,我是去推粪呀,昨天不是就干的这个活吗?不对!什么村东村西的,我不是小马吗?我不是该去厂里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