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总算到了。我摸回宿舍,连脚也没洗,赶快上床,拉条被子捂上:因为我自己觉得已经不妙了,身上软得要命。我当时还以为是感冒,可是过一会儿,身上燥热不堪,头脑晕沉,思想再也集中不起来,后来意识就模糊了。
半夜时分,我记得电灯亮了一次,有人摸我的额头。然后又有两个人在我床头说话。我模模糊糊听见他们的话:
“大叶肺炎……热度挺高……不要紧他体质很好……”
然后有人给我打了一针。我当时虽然头脑昏乱,但是还是想:“坏了,明天不知能不能好。还能去吗?可是一定要去!”然后就昏昏睡去。
等我醒来,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可是意识清醒多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天已经大亮。我看看闹钟,吓了一跳:已经两点半了。我拼命挣扎起来,穿上拖鞋,刚一起立,脑袋就“嗡嗡”作响,勉强走到门口,一握门把,全身就坠在地上。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到地上的凉气把身上冰得好过一点,又拼命站起来。我尽力不打晃,在心里坚定地喊着:一!二!一!振作起精神,开步走到院里,眼睛死盯着院门,走过去。
忽然有人一把捉住我的手。我一回头,脑袋一转,头又晕了。我看见一张大脸,模模糊糊只觉得上面一张大嘴。后来看清是同住的小马。他朝我拼命地喊着什么,可是我一点也听不见。猛然我勃然大怒,觉得他很无礼,就拼命挥起一拳把他打倒。然后转身刚走了一步,腿一软也倒下了,随即失去了知觉。
以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黄雾,只偶尔能听见一点。我在矇眬中听见有人说:“反应性精神病……高烧所致。”我就大喊:“放屁!你爷爷什么病也没有!快点把我送到海边,有人在那里等我!(然后又胡喊了一阵)妖妖!快把药拿来呀!拿来救我的命呀!……”
后来我在公社医院里醒来了,连手带脚都被人捆在床上。我明白,这回不能使蛮的了。如果再说要到海边去,就得被人加上几根绳索。我嬉皮笑脸地对护士说:“大姐,你把我放了吧。我都好了,捆我干什么?”护士报告医生,医生说等烧退了才能放。我再三哀求也不管用。
过了半天,医生终于许可放开我了。一等护士离开,我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赤着脚奔到海边。可是等我游到礁石上,看见了什么呢?空无一物!在我遇到妖妖的那块石头上,有一片刀刻的字迹:
陈辉,祝你在岸上过得好,永别了。但是你不该骗我的。
杨素瑶
老陈猛一下停了下来,双手抱住头。停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噙满了泪。他大概看见我满脸奸笑,霍地一下坐直了:
“老王,我真是对牛弹琴了!”
我说:“怎么,你以为我会信以为真么?”
“你可以不信。”“我为什么要信?”“但是我怎么会瞎了眼,把你当成个知音!再见老王,你是个混蛋!”
“再见,老陈,绿毛水怪的朋友先生,候补绿毛水怪先生!”
忽然老陈眼里冒出火来,他猛地朝我扑来。所以到分手的时候,我带着两个青眼窝回家。
可是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编了一个弥天大谎,却硬要别人相信?甚至动手打人!可是我挨了打,我打不过他,被他骑着揍了一顿……世上还有天理吗?
战福
来吧,孩子,让我们一起升到高空,来看看脚下的大地吧。
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翠绿的山峦显出琉璃瓦的光泽,蓝色的大河在它们中间像一条条巨蟒般缓缓地爬动。偶尔,群山中的湖泊猛然发出镜子般的闪光。
在陆地的尽头,大海蔚蓝色的波涛中间,有一条狭长的陆地,好像大陆朝海洋的胸膛伸出去的一条手臂。这一块金黄色的土地呀,多少黄昏,多少夜晚,我就在那里独步徘徊,想念着你们。
你看到了吗?那墨绿色的一丛,那里是一片高大的杨树和槐树。它们的叶片正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耳语。在它的遮蔽下,有一个很大的村庄,我给你们讲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在绿荫遮蔽下的石沟,有一条大路伸过村子,一头从村南的山岗上直泻下来,另一端从村北一座大石桥上爬过去,直指向远方。
如果是逢集的日子,这条路上就挤得水泄不通。手推小车的人们嘴里怪叫着,让人们让开,有人手挎着篮子,走走停停地看着路旁的小摊,结果就被小车撞在屁股上。人来人往,都从道中的小车两旁挤过,就像海中的大浪躲避礁石,结果踏碎了放在地上的烟叶或者鸡蛋,摆摊的人就绝望地伸手去抓犯罪的脚,然后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集市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喧哗,你绝不可能从中听出什么来。这地方聋子也不会什么也听不见,不聋的人也会变成聋子,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