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别等了,赶紧把大小接过去吧。”
曹满仓不敢说不接,曹满仓的老婆却不怕曹满囤;女人不会生孩子是个短处,但曹满仓老婆自己不当短处,别人也无可奈何;为曹满仓怕曹满囤,还跟曹满仓吵架。曹满仓老婆见曹满囤一而再再而三地催过继,知他图自家的家产;一开始不答理他,后来有一回干脆说:
“二叔,这事不要再说了,大小该干吗干吗吧,俺不会接了。”
曹满囤:
“为啥不接?”
曹满仓老婆:
“人到小五十,还有生的呢。”
曹满囤立马急了:
“到时候你不生,咋说?”
曹满仓老婆:
“我要不生,就给你哥娶个小。”
一句话将曹满囤噎住了,也将曹满囤的后路给堵死了。话是这么说,几年又过去了,她还没开怀,但也没再提给曹满仓娶小的事,倒是如今碰到这个人贩子卖人,给家里买了个小闺女。小闺女过去叫巧玲,她给改名叫“改心”;意思是让她把心改了。改心长了一头秃疮,曹满仓老婆也没带她看医生,将她带到襄河边,用河水给她洗疮。头上的秃疮已经涌脓了,曹满仓老婆先挤脓,后洗疮;曹满仓老婆个儿大力沉,挤弄起来,改心护着头,哭得像猫叫。挤过洗过,曹满仓老婆问改心:
“改心,我好还是你亲娘好?”
改心:
“你好。”
曹满仓老婆扬手甩了改心一巴掌:
“才五岁,张嘴就是瞎话。”
改心“哇”地一声又哭了:
“我说的是实话。俺亲娘跟人跑了,你没跟人跑。”
曹满仓老婆一屁股蹾在河滩上,“咯咯”笑了。曹满仓老婆又问:
“知道老家在哪儿吗?”
改心点点头:
“知道,延津。”
曹满仓老婆:
“你娘跟人跑了,想你爹吗?”
改心摇摇头:
“俺爹死了。”
曹满仓老婆:
“那你想谁?”
改心:
“想俺后爹。”
曹满仓老婆:
“你后爹叫个啥?”
改心:
“俺爹叫吴摩西。”
曹满仓老婆“啪”地甩了改心一巴掌:
“以后不许想延津,也不许想你后爹;啥时候想这两样,啥时候挤你的秃疮。”
又张开手,去挤改心的秃疮。改心赶紧用手护着头,“哇”地一声哭了:
“娘,我不想他们。”
挤脓挤了一个月,改心头上的秃疮,竟让曹满仓老婆给挤好了,又长出头发。曹满仓一开始不同意买孩子;不同意买孩子并不是惦着娶小,一个赶大车的,也养不起两个老婆;就是养得起,他知道自家老婆的秉性,也容不下一个小;现成买一个孩子,倒图个方便。但他觉得买来的孩子会不亲;谁知一个月后,与改心熟了,两人倒说得着;这时觉得多个孩子,除了热闹许多,家里也变了许多;赶大车出门,心里也多了一份惦记。但曹满仓家买孩子,惹恼了曹满囤。曹满囤不是说曹满仓家不能买孩子,也不是因为曹满仓家买了孩子,不会再过继他的大儿子,无法承受曹满仓的家业,而是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曹满囤商量。商量不商量也不重要,能看出曹满仓两口子买这孩子,是故意跟他治气。曹满仓两口子治气,曹满囤也赌上了气。两家住前后院,出门低头不见抬头见,过去兄弟俩见面还说话,现在连话也不说了。
说话到了年底。曹满囤有一个小女儿叫金枝,六岁了;这年正月,脖子里患了老鼠疮。年头里腊月还好好的,正月里患了老鼠疮。老鼠疮并不难治,到集上中药铺,买一帖老鼠疮膏药,贴上去,几天就好了。但曹满囤任金枝脖子里的老鼠疮越发越大,不去买药。一开始像楝豆大小,几天后像红枣那么大。金枝在院子里哭:
“爹,我脖子上的老鼠疮疼啊,给我到集上买药吧。”
曹满囤在院子里跺着脚:
“不买!我不知道,要一个女娃有啥用,早晚不还得出嫁?”
曹满仓一家听到前院曹满囤的骂声,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曹满仓的老婆从屋里蹿出来,拿根棒槌就要过去理论,曹满仓拦住她:
“人家是说自己的孩子,又没有说改心,你过去能说个啥?”
曹满仓老婆想想,朝地上啐口唾沫。
又三天过后,金枝脖子里的老鼠疮,已发得像碗口那么大,金枝疼得昏死过去好几次。等醒过来,看着自己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