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低下头:“东家,我错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秦:“那你就说说,你儿子为啥是癞蛤蟆。”
老杨:“他啥都不会,就会做个豆腐。”
老秦:“做豆腐好哇。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
老杨:“他是个老实疙瘩,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秦:“话说多了有屁用,我就爱跟人说理,给女儿的事办成这样。”
老杨:“他不识字。”
老秦:“李家那个王八蛋倒识字,不怕人坏,就怕坏人也识字。”
老杨:“东家,您就饶了我吧,俺杨家穷。”
一套话说下来,老杨不像来提亲,倒像来拆亲。老秦与老杨说话的时候,秦曼卿在里间屋偷听。对公开招亲的事,老秦有些虚张声势,也就做个样子给人看;看老杨做事滑稽,也是逗他说两句话解解闷气。但秦曼卿却是认真的,看话放出去几天,无人前来求亲,还以为大家皆嫌她少一个耳垂,或不愿蹚这洼浑水,世上没有一个知心的。现在来了一家,她不知老杨是被吓住了,反觉得他的话句句中听,便掀开帘子说:
“爹,就是杨家吧。”
老秦和老杨都吓了一跳。老秦看女儿认了真,忙说:
“别急,这才刚开始说。”
秦曼卿:
“不用说了。如果换个人家来提亲,肯定句句说的是自家的好;杨大爷自打进门,处处说自家的不是。这样的人家,世上也算难寻了。杨家的孩子跟大爷来卖过豆腐,我见过,买三斤豆腐,他给人称三斤三两;卖豆腐是这样,换别的事,也只有别人对不住他,他不会对不住别人。”
秦曼卿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百业卖豆腐多给人,并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借豆腐发泄对老杨的不满,现在被秦曼卿当成了他为人处世的人品。老秦看自己弄巧成拙,有些慌张,忙说:
“刚说一回,事情哪里能定,总得从长计议。”
秦曼卿像明清小说中的落难小姐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咔嚓”一声,绞下自己一绺头发:
“爹,你就别骗女儿了,我知道你没有当真;你没当真我当真,我还非他家不嫁。你要再说别的,我连家也不住了,明天就去云梦山当尼姑。”
老秦见女儿剪发明志,知事情已无法挽回。如再有争执,恐女儿再生出别的变故。也是那天晚上脑子一热,竟听了女儿公开招亲的话,现在十步走了八步,已无法回头。老秦以前不认识老杨,只知道他是一个卖豆腐的;谈了一席话,看他倒是个老实人;就是老杨不老实,老秦也不在意,一个卖豆腐的,就是让他捣蛋,他还能捣蛋到哪里去?但他把老杨也想错了,老杨捣起蛋来,也不按正理;如按正理,也不敢前来提亲。正是老秦把老杨想错了,觉得一个老实人家,女儿嫁过去,除了日子上受些苦,别的方面倒不会吃亏。一边对女儿说:
“你性子比我还急,这么大的事,几句话就定了,将来你不要后悔。”
一边叹息一声:
“我老秦自生下来,没这么被人别过马脚。”
事情就这么定了。卖豆腐的老杨,事情定过,还不知事情缘何而起。秦曼卿手给一绺头发对老杨说:
“大爷,你家要娶我,还得依我一句话。”
老杨擦着头上的汗:
“啥?”
秦曼卿:
“咱们今天就算定亲,四天后就得娶我,也赶腊月二十九。”
老秦知道女儿的用意,因她与李金龙的婚期,就定在腊月二十九。老杨却有些为难:
“东家,事情有些急呀,家里一点儿准备没有。”
老秦啐了老杨一口:
“让你准备,你还能准备啥?说是你家娶媳妇,还不得我替你兜着?”
卖豆腐的老杨欢天喜地,从秦家庄回到了杨家庄。别人家娶媳妇凭的是家产和人缘;老杨家娶媳妇凭的是几句话,虽没人缘,却有机缘。这结果不但老杨没想到,连赶大车的老马也没有想到。卖豆腐的老杨,心里还直感激老马。上次让杨百利进“延津新学”虽然踏了空,这次去老秦家求亲,老马又立了新功。回家与老婆和杨百业说了,老婆也欢天喜地,杨百业脸上倒有些不高兴。过去老杨不给他寻媳妇他牢骚满腹,现在老杨把媳妇给他张罗来了,他从另一面又有了不满。杨百业:
“我是一个囫囵人,凭啥给我找个缺耳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