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在这儿呢,这村有亲戚呀?”
杨百顺摇摇头。便将从镇上老孙饭铺分别之后,怎么老汪私塾解散,怎么县上办了个“延津新学”,怎么他爹与老马、杨百利合谋,自己遭了暗算,后来怎么又被自己发现,决心离家出走,一五一十,来龙去脉,给老裴说了。杨百顺说完,老裴也听明白了,原来又是一个绕。老裴不禁又感慨起来。杨百顺哽咽着说:
“叔,我又走投无路了,我想跟您做徒弟。”
老裴倒愣在那里:
“这事儿有些突然呀。”
接着抽起旱烟,在那里想。想了半天说: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杨百顺有些失望。老裴: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也该收个徒弟了。只是我做不了主呀。”
杨百顺知道老裴在家怕老婆,这么大的事,他说了不算。杨百顺刚想说什么,老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止住他:
“老婆也让我收徒弟,只是我半年前收了个徒弟,上个月刚跑了。”
杨百顺:
“叔,我既然跟了您,就不会跑。”
老裴看看四周:
“那个徒弟不是一般的徒弟,是我老婆她娘家侄子。”
杨百顺明白了,说:
“他跑是他不争气,和您没关系。”
老裴神秘地一笑: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我知道我老婆的心思,怕我在外边剃头,去看我姐;也怕我攒体己,给自个儿留后路。我在家受气,出门剃头,还能再让人看着我?你给我来阴的,我也给你来阴的。我不打她娘家侄子,也不骂他,就是不教他真手艺。他一给人剃头,就割人口子,人家能不跟他急?有一次在葛家庄,编笆的老葛让他割得顺头流血,老葛跳起来,兜头扇了他一嘴巴子。天天这样,他能不跑吗?”
杨百顺又明白了。老裴:
“刚走一个,脚跟脚又来一个,我怕露了马脚哇。”
老裴把心腹话都说了,杨百顺就不好再为难老裴:
“叔,既然这样,我就先去尹家庄投奔俺舅,他会做盐。只是他脾气怪,动不动就打人,我有些怕。”
老裴:“你先委屈待着,等这边合适了,咱再商量。”
两人说罢,太阳已经落山了。老裴要回裴家庄,杨百顺要去尹家庄,杨百顺替老裴挑起剃头挑子,一块儿出了张班枣。说着闲话,已到了岔路口,两人该分别了。杨百顺把挑子换到老裴肩上。老裴挑着担子,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
“我问你,你动得了刀子不?”
杨百顺停下脚步,吓了一跳:
“咋,叫我去杀人呀?”
老裴笑了:“不是让你去杀人,是杀猪。”
杨百顺愣在那里:
“没敢杀过。”
老裴又走回来,放下剃头挑子:
“你要敢杀活物,就好办了。”
杨百顺:“咋?”
老裴:
“曾家庄杀猪的老曾,和我是好朋友。上次他跟我说,老了,想收个徒弟,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
又说:
“他老婆死了,家里他一个人说了算。”
停停又说:
“虽然他每天动刀动枪,但脾气不算孬。”
杨百顺虽然没有杀过猪,也是走投无路,且听说老曾脾气好,比跟着熬盐熬碱的老尹强,马上高兴地说:
“叔,我不挑活儿。”
老裴也高兴了:
“那就好办了,咱爷俩现在就去曾家庄。”
杨百顺重新替老裴担起剃头挑子,两人一块儿向曾家庄走去。
从第二天起,杨百顺就跟着曾家庄杀猪匠老曾学杀猪。一边学杀猪,一边还惦着哪天再改换门庭,重新跟老裴学剃头。老曾是个生人,老裴毕竟跟自己有患难之交。后来也跟老裴见过几面,但老裴再无跟他提过此事。半年之后,杨百顺跟师傅老曾熟了,一次说起心腹话,杨百顺把这话也说了。他认为老曾会生气,没想到老曾没有生气,笑了:
“你还是年轻啊,恰恰是有患难之交,他不会收你做徒弟。”
杨百顺:“咋?”
老曾:“患难之交可以做朋友,咋能做师徒呢?”
杨百顺恍然大悟。这时怀疑在张班枣遇到老裴,老裴从他老婆娘家侄子说起,说到不好收他做徒弟的话,也是假的。一下对老裴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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