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通过小喇叭宣布,撤了新喜的支书。恩庆带头揭发新喜有功,便由副支书升任正支书。新喜被赶下台,心里十分后悔,后悔在公社开会多说了一句话,顶了崔书记。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只好听完喇叭说句硬话:“咱这几年支书是白当了,对不住大家,撤得有理!”
正好晚上碰到另一个下台支书老孙。老孙与他打照面:“吃了新喜?”
这时新喜没了架子,上去拉住老孙的手:“孙叔,世间的事,我算是明白了!只是我当支书时,委屈您了,让您去修桥,担待着点吧!”
老孙做出过来人的大度模样,抓挠着双手说:“年轻人嘛,计较还能计较到哪里去?”
恩庆从此当了支书。恩庆当支书以后,一改新喜当支书时的毛病,不通过小喇叭吆喝人,不吃鸡,不撒尿,不吃瓜果梨桃,只是深更半夜带头领人砍高粱,一热就甩掉上衣。大家都跟他甩上衣。光膀子干活,成了申村一时的社会风尚。这年高粱大摞大摞推到场上,大家劳累过后,都很欣喜,说:“到底恩庆比新喜强,虽然当了支书,还领着大家干活,连个小鸡都不吃!”
村里出现鸡鸣狗盗的案子,恩庆也开斗争会,坐飞机。一到开会,他挨门挨户下通知,把个村子治理得平平安安。大家皆大欢喜,都说:“到底恩庆比新喜强!”
恩庆支书当了两年,身子也开始发胖,腿开始发粗,但他锐气仍不减当年,干事情风风火火,咋咋唬唬,地里干活仍走在最前边,一出汗就甩褂子,开会仍挨门通知。倒是大伙这时说他:
“支书当了两年,还没个支书的样子,动不动就甩褂子!”
“当支书没个支书的样子,开会他挨门通知!”
恰好这时恩庆与老婆闹矛盾,从家里搬出,住到村里三间瓦房里。
三间瓦房里一住,恩庆逐渐有些支书的样子。夜里一个人睡觉,没人闹仗,第二天早起容易睡过头。为了不耽误干活,他只好用新喜的办法,通过小喇叭喊人,让别人先去砍高粱。别人砍了半晌,他才起床揉着眼去。大清早冷得很,不脱褂子。家常便饭吃久了也想吃些荤腥,吃些瓜果梨桃。第二天早起不想泼尿盆子。但恩庆努力克制着自己,尿盆争取两天泼一次,瓦房里也不是太骚气。嘴馋的时候,自己跑到地里摘些野山里红吃,捉些蚂蚱蝈蝈用火烧烧吃,真不行用枪打一只野兔子吃。正好崔书记时常下来调查工作,也喜欢吃兔子肉。所以崔书记一来,恩庆就打发村务员八成(一个本家兄弟)去打野兔子,回来炖上。工作汇报完,兔子也炖烂了,两个人一块儿吃兔子。有时野兔子打不来,只好到老二老三家借家兔子。不过家兔子味道不如野兔子。久而久之,恩庆吃兔子吃上了瘾,一天不吃兔子就浑身没力气。不管崔书记来不来,只好让八成两天煮一只小公兔,一天吃架子,一天喝汤儿。挨门挨户捉兔子,大家又感到新喜来了,对恩庆产生意见,说:
“怎么恩庆也成了新喜!”
不过想想还是比新喜强:“恩庆吃吧,也就一样兔子,还分两天吃,不像新喜,瓜果梨桃小公鸡!”
渐渐弄得兔子见了恩庆就发愣,不过恩庆见了犯愣的兔子挺和蔼,不骂兔子。
吃了兔子,恩庆嘴里容易发腥。为了去去腥味,恩庆就喝两口酒。喝来喝去喝上了瘾,一天不喝酒就牙关发紧。晋家开的小卖部里,记满了支书欠的账。年终收账,恩庆让他扛走了一只搁在瓦房里的马车轱辘子。以后大家找恩庆办事,兄弟斗殴、婆媳吵架也好,划宅基地也好,领结婚证也好,都主动将恩庆请到家“意思意思”,然后再说事。不过恩庆喝酒有这点好处,吃过兔子一定要喝酒,但喝酒时不一定非吃兔子。到人家里吃饭,哪能那么讲究?腌个白菜疙瘩也能喝。渐渐这成了一个规矩,大家断案办事之前,先得请恩庆喝酒。谁家不请,大家反倒说这家小气。弄得恩庆老婆天天满街找恩庆,怕他多喝:
“这个鳖孙不知又躺在了哪个鳖窝里!”
“人家的饭好吃,酒好喝,跟人家过吧!”
弄得主人家很尴尬,正在酒桌上坐的恩庆也很尴尬。本来恩庆就与老婆有些矛盾,不回家睡觉,这时恨恨地说:“怎么不死了你!”
老婆便哭:“你让我怎么死?”
恩庆说:“上头有电线,下头有机井,当中还有农药,随便你哪样,我拉都不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