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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27)

作者:刘震云

“其实种菜也不错,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元首”抬眼看王滴一眼,也不说话。我虽然分得不错,到教导队去受训,但全班这么多人分得不好,心里也不好受;现在看王滴那张狂样子,便有些看不上,戗了他一句:

“你到军部,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见军长,可以汇报个什么!”

王滴立即脸涨得通红,“你……”,用手指着我,两眼憋出泪,说不出话。

晚上连里放电影,大家排队去看。“元首”坐在铺头,不去排队。我说:“‘元首’,看电影了。”

“元首”看我一眼,如痴如傻,半天才说:“班副,我请个假。”说完,?被子蒙到身上,躺到那里。

李上进把我拉出去说:“班副,注意‘元首’闹情绪,你不要看电影了,陪他谈谈心。”

队伍走后,我把“元首”从铺上拉起来,一块儿到戈壁滩上谈心。

已经是春天了。迎面吹来的风,已无寒意。难得见到的戈壁滩上的几粒小草,正在挣扎着往上抽芽。

“元首”没情没绪,我也一时找不到话题,只是说:“‘元首’,人生的路长得很,不要因为一次两次挫折,就磨掉自己的意志。”

“元首”叹了一口气,说:“班副,我不担心别的,只是名声不太好听,应名当了兵,谁知在部队种菜。”

我说:“你不要听王滴胡说,他虽然分得好,但也无非是提水扫地,没啥了不起。再说,他这人品质不好,爱背后汇报人,说不定时间一长,就被人识破了。”

“元首”抬起眼睛看我,不说话。

我又安慰他:“你虽然分得差,但比起咱们的‘老肥’,也算不错了,他竟让给退了回去。提起‘老肥’,谁不恨王滴?”

这时“元首”突然拦腰抱住我,吓了我一跳,他带着哭腔说:

“班副,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不要恨我!”

“什么话?”

“汇报‘老肥’的不是王滴!”

我心里疑惑,问:“不是王滴是谁?”

“元首”愣愣地说:“是我!”

“啊?”我大吃一惊,一下从“元首”胳膊圈中跳出,愣愣地看他,“你?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汇报他?”

这时“元首”哭了,“呜呜”地哭:“当时‘老肥’一心一意想给军长开小车,我听他一说,也觉得这活儿不错,也想去给军长开小车。当时班里就我们俩是‘骨干’,我想如果他去不了,就一定是我。为了少个竞争对象,我就汇报了他……”

“啊?”我愣愣地看“元首”。

“元首”哭着说:“没想到现在得了报应,又让我去种菜。班副,我这几个月的‘骨干’是白当了!”

“你,你,”我用手指着他,“你这人太卑鄙了!”

“元首”开始蹲在地上大哭。

哭后,我们两个谁都不再说话。

远处营房有了熙攘的人声。电影散了。我说:

“咱们回去吧。”

这时“元首”胆怯地说:“班副,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信得过你,才给你说。”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能去给军长开小车,你就谁都不告诉了?”

“元首”又“呜呜”地哭,说:“要不我这心里特别难受……”

我说:“你难受会儿吧,省得以后再汇报人。这么说,我们还真错怪王滴了!王滴这人原来真不错!”说完,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元首”在黑暗中绝望地喊:“班副……”

再有五六天新兵连就要结束了。又是一个星期天,大家一块儿到大点去买东西。大点是部队一个集镇,有几个服务社,一个饭馆,几棵柳树。周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家在那里买了许多笔记本,相互赠送,算是集结三个月的纪念。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上各自要说的话。各自的话,其实都差不多。“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祝进步”,“与×××共勉”等等。班里的人相互送遍了。“元首”这两天情绪低落,出来进去低着头,可能背地哭过,两只眼看上去像两只熟透的大桃。但他送笔记本并不落后,买了一大叠,每人送了一本。送我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写道:“人生的道路不是长安街!与班副共勉。”我看了这话,明白他的意思。从大点回来,与他并排走。走了半天,他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