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倒被他说得一愣。看看刘跃进,一脸苦相,既不像偷东西的贼,也不像杀人放火的抢劫犯;用力甩着刘跃进的手:
“放开。”
又说:
“你这是家务事,还没发展到要警察来管。”
又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走了。打发走警察,刘跃进买了一张电话卡,慌忙去打电话。电话是打给马曼丽的。这时找马曼丽,和刚才从曹哥鸭棚里逃出来,跑去找马曼丽又有不同。刚才找她,是为说一句话,现在这句话也顾不得了;刚才找她是为了U盘,现在连U盘也顾不得了。他找马曼丽,是为了找存在发廊的一个帆布提包。刘跃进离开工地那天,把自己的细软,塞到这个提包里,把这个提包,存在了“曼丽发廊”。找提包不为细软,为找里面的一件西服。找西服也不为西服,为找西服口袋里的一张名片。这张名片,还是几天前,“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老邢留下的。那天,任保良带老邢到刘跃进的小屋找包,刘跃进装傻充愣,说自己丢包了,并没捡包;任保良急了,老邢没急;临走时,给刘跃进留下一张名片,让刘跃进再想想,如知道包在哪里,给他打电话。刘跃进逃往火车站时,还没想到要找老邢;到了火车站,打算坐明天一早的火车回河南,突然想起了老邢。马曼丽当初劝刘跃进逃跑,不但劝他离开北京,也劝他不要回河南,防止有人顺藤摸瓜;上回没听马曼丽的话,留在了北京,才有今天的历险;这回也不准备听,虽然要离开北京,仍想回河南。他回河南,也有自己的打算。正是因为这个打算,他突然想起了老邢。找老邢并不是为了老邢,告诉他自己捡了那包,包里有一个U盘;还是为了自己丢的那包,包里那张欠条。刘跃进想着,老邢是个侦探,又见过偷刘跃进包的那贼,不但见过第一个贼青面兽杨志,也见过第二批贼,甘肃那三男一女,如今包丢了,欠条丢了,刘跃进怕老家卖假酒的李更生赖账,便想让老邢跟他一块去趟河南,找到那卖假酒的李更生,给他当一个证人。欠条上的六万块钱到手,回头再说那个U盘。那个U盘,刘跃进并没带在身上,还放在北京一个地方;让老邢去河南,等于在骗老邢;但刘跃进捡到那包,却被儿子刘鹏举和他的女朋友麦当娜带到了河南,单说这包,也不算骗人。或者说,骗也算骗,但只骗了一半。马曼丽的电话打通了。但深更半夜,马曼丽接到电话,立马慌了。没容刘跃进说西服和名片的事,马上问U盘的事是不是发了。如果发了,她把自己的提包也收拾好了,准备立马逃往外地,这个外地,不包括她的东北老家。关于逃亡的去处,马曼丽倒说到做到,不回老家。事情确实如马曼丽所说,U盘的事发了,几拨人都在找刘跃进,但刘跃进认为,U盘还没被人找到,事情就不算发。也是为了稳住马曼丽,刘跃进给马曼丽也撒了谎,说自己并没有离开北京,为什么没离开北京?因为这事的风声又小了,他在找甘肃那三男一女,昨夜找见了,又让他们跑了,知道老邢也见过这三男一女,便想请老邢帮忙。马曼丽这才找出名片,将上边的电话,告诉了刘跃进。
老邢接到刘跃进的电话,有些吃惊。老邢这两天也在找刘跃进。上次找到刘跃进,让他蒙了,以为U盘不在他身上,还在青面兽杨志身上,又回头寻找青面兽杨志,耽误了两天时间。直到听说刘跃进失踪了,也才明白,U盘就在这厨子身上,又回头寻找刘跃进。老邢寻找刘跃进,与其他几拨人寻找刘跃进,又有不同;不但与别人不同,与他以前的寻找也不同。首先,老邢对人说了假话。老邢并不是“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而是一个警察。十多天来,也在扮演另一个人,也在演戏。另外,几拨人寻找刘跃进皆是为了U盘,老邢寻找刘跃进也是为了U盘,但不仅是为了U盘,U盘只是他寻找中的一部分。或者说,他在寻找更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他不知道U盘里藏的到底是什么,找这U盘,是否比找别的重要。他扮做调查员欺骗严格,并不是为了调查严格,而是为了调查老蔺和贾主任。或者说,调查严格只是一个切口,除了这个切口,还有许多切口。或者说,调查老蔺和贾主任,也不是为了调查老蔺和贾主任,而是为了调查另一个人。总而言之,老邢是在调查一个西瓜,刘跃进和U盘,在老邢的棋盘上,就成了一粒芝麻。只是因为别的切口一时难以找到,这儿有一个现成的切口,也不能放过去,于是就扮作调查员,先来调查这个。于是,他对刘跃进和U盘的调查,并无其他几拨人急切。老邢做事不着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当警察十几年了,工作起来,天天都在找人,这一点倒和调查员没有区别,无非调查员调查的是第三者,他调查的是人命。天天都在找坏人,坏人永远也找不完,找来找去,有些疲了,心就自然慢了。但这还不是慢的主要原因,老邢当了十几年警察,仕途上并不顺利,与他一起大学毕业进警察系统的,有当处长的,有当局长的,老邢还是一个警长。当警长并不是能力不行,十几年算下来,同进警局的人,谁也没有他抓人多。但光在外边抓人有啥用?要想升迁,得会在单位活动人。会活动者,会给上头送钱者,送钱,人家又收者,很快就当了处长、局长,成了老邢的上司。老邢这时才明白,干活和升迁,原来是两回事。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处长和局长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据了。这时再想活动和送钱,已经来不及了。当了处长和局长,就能收更多的钱,老邢还在街上抓人,二者的差距越来越大。看着别人荣华富贵,自己十几年如一日,老邢心中有些不平。天天抓坏人,坏人就在自己身边呀。只抓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不抓自己认识的坏人,让老邢心里又有些郁闷。怎么老抓生人呀,该抓熟人呀;怎么老抓被抓的人呀,该抓抓人的人呀。可左右打量,这种情况,并不是一处两处;这种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一个人两个人形成的。天下不是一个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而为了一般黑去抓乌鸦,或者为了这帮乌鸦去抓另一帮乌鸦,老邢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但天下如此之大,老邢又扭转不了。想不通,白想不通。这回老邢扮做“智者千虑调查所”的调查员,“智者千虑调查所”的所长,就是他过去的同事,正是因为过去是同事,才给老邢提供了这样的方便。这个同事,过去也像他一样想不通,才辞了职,用己之长,开了这么个调查所,过去调查人命,现在调查第三者。再见这位同事,果然比以前吃胖了,花钱比以前大方了,接着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与这位所长比,老邢心里又有了另一种不平,人家天天找人是为了钱,自己天天找人是为了乌鸦;为钱就想得通,为乌鸦就想不通;十多天来,虽然扮调查员是假,但扮着扮着,真有心像过去的同事一样,也辞了职,来调查第三者。与严格头一回见面,他说自己做生意不得志,才当了调查员,此话是假,但心情是真。人在矛盾的状态中,人一有私心杂念,心慢了不说,还会影响对事物的判断力。寻找一个U盘,出了这么多阴差阳错,跟老邢内心的阴差阳错大有关系。表面看八竿子打不着,根上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到刘跃进失踪,看到严格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才意识到这U盘的重要,这个切口,也许比别的切口重要,自己过去有些大意了。但回头再找刘跃进,又有些晚了。晚了也就晚了,过去也不是没晚过,老邢心里,倒不像严格等人那么着急,反正早晚要去调查所,待那时再着急还来得及。夜里他倒睡得着。但凌晨五点,他接到了刘跃进的电话,又让他吃惊,也重新燃起了对这事的热情。重新燃起热情不是因为天下和乌鸦,而是刘跃进一番话。刘跃进在电话里说得很快,河南话,有一半他没听懂,只听出一个大概:这包刘跃进捡到了;但包不在他手里,被他儿子拿回了河南;为了这包,几拨人在找他;刚刚被一拨人吊打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逃的时候,发现后边有人跟踪;过去不知道这包的厉害,现在知道了;不是万般无奈,他不会给老邢打电话;给老邢打电话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把这包交给老邢;交给老邢不为老邢,为自己早一点儿摆脱干系;为了交给老邢,让老邢跟自己去河南一趟;去河南不是自己一个人不能走,而是害怕路途上有人截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虽然这话半真半假,所有的人找包,都是为了找那个U盘;包和盘本已分离,让老邢去河南找包,等于在骗老邢;也是急切之中,老邢听后,上了刘跃进的当不说,精神也抖擞起来。精神抖擞不是断线的风筝,如今自动飞到了自己手里;而是老邢的好奇心起了作用。过去对U盘不那么重视,现在倒想看看,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从上到下一圈人这么紧张。电话里马上答应刘跃进,跟他去一趟河南。刘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