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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73)

作者:刘震云

“这孙子,倒六亲不认。”

刘跃进被打得鼻口出血,仍咬定牙关,说他没捡那包,也没拿那盘。光头崔哥等人以为他嘴硬,又接着打。韩胜利打得起劲,抄起一木板子,欲拍刘跃进;还是曹哥从鸭棚外踱回来,止住了众人。曹哥感冒还没好,眼睛老流泪;用泪眼凑上来,打量刘跃进。刘跃进以为曹哥也要打他,本能地躲闪。曹哥倒没打他,拍拍他的脸:

“吊你一夜,明儿早上还不说,我就服了你。”

又用卫生纸擦眼,对众人说:

“天儿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小胖子说:

“你留下看他。”

众人应诺,陆续离开鸭棚。小胖子并不愿留下看人,但曹哥的吩咐,又不敢不听,他不敢反对曹哥,把火发在了刘跃进身上,从杀鸭子的案子上,抄起一块抹布,塞到了刘跃进嘴里。

第三十章 小胖子

刘跃进昏了过去。刘跃进自生下来,昏过四次。

头一回,一九六○年,刘跃进两岁,全中国没得吃,村里饿死许多人;刘跃进有个舅舅是个贼,会到地里偷东西;仗着这个舅舅,刘跃进才没被饿死;但地里东西也不多,又有人看着,舅舅也不是天天得手;舅舅不得手时,刘跃进被饿昏过。第二回,老婆黄晓庆与造假酒的李更生通奸,刘跃进捉奸在床,又被李更生打了一顿。当时只顾愤恨,回到家里,突然昏倒,是被气昏了。还有一回是前几天,在刘跃进的小屋,听青面兽杨志说,他丢那包,又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走了,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是被急昏的。这一回在曹哥的鸭棚,又与前三回不同,是被打昏了。也不是被打昏的,是吊昏的。人被吊在顶棚的钢架上,身子悬着,脚不沾地,血走不上去,脸被憋得煞白,喘气越来越粗。也不是被吊昏的,是熏昏的。小胖子怕他喊叫,塞到他嘴里一块抹布;抹布塞到嗓子眼;这抹布不是一般的抹布,它日常的用处,是杀过鸭子,用来抹刀;血腥味和恶臭气,混在一起;抹布塞进嘴,立马就被熏晕了。昏过去,并没有昏死,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还没有与老婆黄晓庆离婚。他和老婆,牵着五六岁的儿子刘鹏举,在一集市上走。集上人挤人,儿子突然被挤丢了。接着老婆也不见了。他在人群中着急,但脚下挪不得步。嘴里想喊,也出不来声。焦急中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认出这里是曹哥的鸭棚,渐渐将昏前昏后的事,连在一起,这才明白了目前的处境。鸭棚里的灯亮着,小胖子躺在曹哥常躺的藤椅上,已经睡着了。嘴里吹着气。刘跃进身边,还吊着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八哥。这八哥是曹哥养的,只会说三句话。因耳朵被蜡封着,听不到世界上的声音,所以睡觉也有些颠倒,它白天睡觉,夜里醒来。刘跃进醒来之前,它已经醒了,在笼子里蹦。蹦累了,将头探出来,端详刘跃进。待刘跃进醒来,八哥冲他打了个招呼:

“过年好。”

刘跃进倒被它吓了一跳。但他没工夫搭理八哥,拼命踢腾自己的腿,嘴里“呜哩哇啦”地喊。小胖子被他折腾醒了,上来掏出刘跃进嘴里的抹布,看他要干什么。刘跃进喘着气:

“喝水。”

又说:

“没让打死,渴死了。”

小胖子看看刘跃进,倒端起曹哥留在桌子上的大茶缸,喂刘跃进水。刘跃进“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小胖子又要给他塞抹布,刘跃进:

“想解手。”

小胖子:

“解吧,这儿又没女的。”

刘跃进明白,小胖子是让他就这么吊着解,直接尿到裤里。刘跃进:

“不是小手,是大手。”

小胖子看刘跃进。刘跃进:

“要不嫌臭,我就这么解了。”

小胖子想了想,解开拴在三角铁上的吊绳,将刘跃进顺了下来。又拎过一只盛鸭血的塑料盆,替刘跃进脱裤子。刘跃进:

“手上的绳不解呀?待会儿你替我擦屁股呀?”

小胖子:

“解开绳子,你跑了咋办?”

刘跃进:

“老弟,人打成这样,还咋跑呀?”

又说:

“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你在帮我,我能害你吗?”

小胖子想了想,先去案上拿了把杀鸭子的尖刀,然后将刘跃进手上的绳解开,用刀逼住刘跃进的脸:

“别动坏心思,不然宰了你。”

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刘跃进就不怕小胖子了。一边系上裤子,一边将身子往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