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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22)

作者:刘震云

“咋还不寄钱呀,你是不是没钱呀?”

刘跃进可以理直气壮地说:

“没钱?别的不敢说,六万还有。”

儿子:

“那还等啥?寄吧。”

刘跃进:

“存着呢。定期。”

六万块钱,既给他壮着胆,也给他托着底。现在陡然一丢,丢的就不光是钱,还有心里那个底,如同楼板突然被抽掉了,“啪唧”一声,刘跃进从楼上摔了下来。包被贼偷走,撵了一阵贼,也没撵上。从服装市场出来,刘跃进蹲在大街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六年前,老婆被人搞了,感到再一次没了活路。从街上回到工地,刘跃进都不知是怎么回来的。到了工地,丢包的事,刘跃进没跟任何人讲。讲也没用。就是想讲,也无法讲。能讲包里的四千一百块钱,咋讲离婚证和欠条呢?老婆被人搞了,打下这么个欠条,现在欠条丢了,等于老婆被人白搞了。丢包是个窝囊事,这么一讲,又变成了笑话,只能憋在心里不说。这事不埋怨别人,就怨自己爱管闲事。本来是去邮局寄钱,听到卖唱的老头唱 《 爱的奉献 》,过去纠正人家,让他唱 《 王二姐思夫 》。如果当时专心寄钱,也不会出这岔子,老头唱的曲儿改了,自己的包丢了。别人是手贱,自个儿是耳朵贱,丢包活该。胡思乱想到晚上,突然想自杀。脖子上,再一次感到绳子的甜味。在工地上吊,倒不费劲,四处是钢梁架子,不愁没地方搭绳子。就是不去工地,在食堂,食堂棚顶的木梁,也经得起刘跃进的体重。但刘跃进没有自杀。没自杀不是想得到做不到,而是突然想起,那人抢过他的包,蹿出一箭之地,又扭脸看了刘跃进一眼。对刘跃进一笑,接着又跑了。不为钱和欠条,仅为这一笑,刘跃进在自杀之前,先得找到这贼,把他吊死。把他吊死,自个儿再上吊不迟。或者,能找到他,也就不用上吊了。

但大海捞针,单凭刘跃进,哪里能找到抢包的贼?刘跃进这才想起警察,慌忙跑到派出所报案。值班的警察是个胖子,天不热,一头的汗。刘跃进说着,他坐在桌后记着。包里的东西不多,但头绪多。说着说着,刘跃进说乱了,他也听乱了。这时停下笔,任刘跃进说,也不记了,对刘跃进说的,似乎不信。不信不是不信刘跃进丢了包,而是刘跃进说到离婚证和欠条那一段,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刘跃进还要急着解释,警察合上嘴,止住刘跃进:

“听懂了,回去等着吧。”

但警察等得,刘跃进哪里等得?刘跃进:

“不能等啊,那张欠条,他要扔了,我就没活路了。”

看刘跃进着急的样子,警察似乎又信了。但他说:

“我手头还有三桩杀人的案子,你说,到底哪个重要?”

刘跃进张张嘴,没话说了。离开派出所,刘跃进知道警察对他没用了。这时想起了韩胜利。韩胜利平日也小偷小摸,和这行的人熟,说不定找到韩胜利,倒很快能找到这贼和腰包,比起找警察,倒是一条捷径。于是去找韩胜利。韩胜利见刘跃进主动找他,以为是来还钱,以为是他上次包着脑袋,威胁刘跃进起了作用,等刘跃进说他自个儿的腰包丢了,让他帮着找贼,马上失望了。待刘跃进说包里有四千一百块钱,韩胜利又急了:

“刘跃进,你人品有大问题呀。有钱,宁肯让人偷了,也不还我,让我天天躲人,跟做贼似的。”

待刘跃进又说出离婚证和欠条的事,刘跃进以为他会笑。韩胜利没笑,但也没同情他,而是往地上跺脚,愣着眼看刘跃进:

“刘跃进,你到底算啥人呀?”

又说:

“你这么有城府,咋还当一厨子呢?”

又感叹:

“我说我斗不过你,原来你心眼比我多多了。”

刘跃进见韩胜利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忙纠正:

“胜利,你叔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咱回头慢慢说,赶紧帮叔找包要紧。”

事到如今,韩胜利倒不着急了,端上了架子:

“找包行啊,帮你找回来,有啥说法?”

刘跃进:

“包找到,马上还钱。”

韩胜利白他:

“事到如今,是还钱的事吗?”

刘跃进见韩胜利乘人之危,有些想急,但事到如今,有求于人,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又不敢急,想想说:

“找到,欠条上的钱,给你百分之五的提成。”

韩胜利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字。刘跃进见他得寸进尺,又想急,但急后又没别的办法,只好认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