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我打算好好找时间打一段工,得把搬迁费挣出来。一个人生活,各种开销相当不少。锅碗瓢盆也必须一应俱全。但三月份有时间,一定前去看你。请告诉我合适日期好么?届时也想去一趟京都。我是多么希望同你见面啊!等待你的来信。
此后两三天时间,我在吉祥寺街上一件件买来杂货,开始在家里做简单的饭菜,另外从附近木材店里买了木料,请其锯好,做了一张学习用桌,吃饭也暂且用它。还做了个碗橱,买齐了调味品。一只半岁左右的白毛母猫已和我混熟,开始在我这儿吃饭。我给这猫取了个名字,叫“海鸥”。
如此安顿下来后,我上街在油漆店找了份工,整整当了两个星期油漆店的帮手。工钱自是不错,但活也十分了得。脑袋给信纳水熏得昏昏沉沉。收工后在专售套餐的小饮食店吃顿晚饭,喝罢啤酒,回家逗猫玩,而后便死一般睡去。两星期过后也没接到直子的回音。
涂油漆的时间里我陡然想起绿子。想来我差不多有三个星期没同绿子联系了,连搬家都没通知她,只有一次我说准备换个地方住,她说了声“是吗”,以后再无下文。
我钻进公共电话亭,拨动绿子公寓的电话号码。一个大概是她姐姐的人接的,我道过姓名,对方叫我稍等一下。但怎么等也不见绿子的动静。
“喂喂,绿子大发脾气,说不想同你说话。”估计是她姐姐的人说,“你搬家时连一声都没告诉她吧?也没说去向就无影无踪,直到现在,是吧?弄得她火气冲天。那孩子一旦发火,就很难平息,和动物一样。”
“我解释一下,请她出来好么?”
“她说懒得听什么解释。”
“那我就现在解释几句,请你转告一声,转告绿子。”
“不嘛,我。”想必是她姐姐的人一把推开我似的说,“这种事你自己解释去。你是男子汉吧?自己做事自己当!”
没奈何,我道了谢,挂断电话,旋即心想也难怪绿子恼火。自己为搬家、安顿新居以及干活赚钱忙得晕头转向,早已把什么绿子抛在脑后。别说绿子,连直子也几乎不曾想起。我过去就有这毛病——一旦对什么入了迷,周围的一切便视而不见。
我想,假如反过来绿子一声不响地搬去哪里而一连三周都不打招呼,我又会是什么感觉呢?恐怕也难免伤感情,而且会伤得不浅。因为,尽管我们不是情侣关系,但在某些地方却比情侣还要相互引以为知己,想到这里,我觉得胸口一阵堵塞。我十分不愿意无谓地伤别人的心,尤其是难得的人的心。
下工回来,我趴在新桌子上给绿子写信。我如实写了自己的想法。免去辩护和解释,而请其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和麻木不仁。我写道:“非常想见你,希望来参观一下我的新居。请回信。”然后贴上快信邮票,投进信筒。
然而左等右等,仍然杳无音信。
真是个奇妙的初春。整个春假期间我都在苦苦等信,既未旅行,又没探亲,也没能打工,因为我不知直子什么时候来信——那封写有希望我何时前去看她的信。白天,我去吉祥寺街里看连映两场的电影,或在爵士酒吧里看半天书。不见任何人,几乎不向任何人开口。每星期给直子写一封信,信里我也不触及回信的事,因为我不愿意使她着急。我写在油漆店打工,写“海鸥”,写庭园里的桃花,写豆腐铺热心肠的老婆婆和蔬菜店奸诈的老太婆,写我每天如何做饭。但依然不见回音。
看书看腻、音乐也听腻的时候,便一点一点修整庭园。我从房东那里借来扫帚、铁耙、垃圾铲和修树剪,拔去杂草,把长得乱蓬蓬的树丛修剪整齐。只消稍一动手,庭园就漂亮不少。每次我做这事,房东都叫我过去喝茶。我坐在正房的檐廊里,和他喝茶,吃又硬又脆又薄的饼干,谈天说地。他说他退休以后,在保险公司当了一段时间干部,两年前这个也辞去,在家悠然度日。房地产是祖传,子女都已独立,即使什么不干也能无忧无虑地安度晚年,因此夫妇两人时常外出旅游。
“真好。”我说。
“不好不好,”他说,“旅游简直没意思,还是去工作好得多。”
他说,这庭园之所以任其荒芜,是因为附近没有像样的园艺匠。本该他自己动手一点点修整,但近来鼻子过敏症严重起来,拔不得蒿草。我说原来是这样。喝完茶,他让我看了看仓房,说也算不上酬谢,反正这里边全是用不着的东西,如果有我想用的,尽管拿去用就是。仓房里的确满满地堆着形形色色的物件,从洗澡桶、小孩浴盆到垒球棒,应有尽有。我找出一辆旧自行车、一张不大的餐桌、两把椅子、一面镜子和一把吉他,对他说如果可以就借这些用用。他说喜欢什么只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