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根绳子把他捆起来。”一个窒息的声音在他们中间亮了出来。于是他们开始说话,他们的声音仿佛被一根绳子牵住似的,响亮不起来。他们都表示赞同。有人走开了,不一会工夫就拿来了一根麻绳。但是没人愿意过去,刚才说话的那人已经消失了。此时那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擦着地面呼啸而来。他们已经无法忍受,却又没有离去。他们感到若不把疯子捆起来,这毛骨悚然的声音就不会离开耳边,哪怕他们走得再远,仍会不绝地回响着。于是大家都推荐那个交通警走过去,因为这是他的职责。但交通警不愿一人走过去,交涉了好久才有四个年轻人站出来愿意陪他去。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以防疯子手中的刀向他们砍过来。
他已不再呜咽,已不再感到疼痛,只是感到身上像火烧一样躁热。他嘴里吐着白沫,神情僵死又动作迟缓地在腿上割着。尽管那样子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可他依旧十分认真十分入迷。最后他终于双手无力地一松,菜刀掉在了地上。然后他如死去一般坐了很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又吃力地从地上捡起了菜刀。他们五个人拿着绳子走过去,有一个用木棍打掉他手中的菜刀,另四人便立刻用麻绳将他捆起来。他没有反抗,只是费劲地微微抬起头来望着他们。
他看到五个刽子手走了过来,他们的脚踩在满地的头颅和血肉模糊的躯体上,那些杂乱的肋骨微微翘起,他们的脚踩在上面居然如履平地。他看到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那些人都鲜血淋漓,身上的皮肉都被割去了大半,而剩下的已经无法掩盖暴露的骨骼。他们跟在后面,无声地拥来。他看到五个刽子手手里牵着五辆马车走来,马蹄扬起却没有声音,车轮在满地的头颅和躯体上辗过,也没有声音。他们越来越近,他知道他们为何走来。他没有逃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走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跟前,那后面一大群血淋淋的骨骼便分散开去,将他团团围住。五个刽子手走了上来,一人抓住他的脖子,另四人抓起他的四肢。他脱离了地面,身体被横了起来。他看到天空一片血色,一团团凝固了的暗红血块在空中飘来飘去。他感到自己的脖子里套上了一根很粗的绳子,随即四肢也被绑上了相同的绳子。五辆马车正朝五个方向站着。五个刽子手跳上了各自的马车。他的身体就这样荡了一会儿。然后他看到五个刽子手同时扬起了皮鞭,有五条黑蛇在半空中飞舞起来。皮鞭停留了片刻,然后打了下去。于是五辆马车朝五个方向奔跑了起来。他看到自己的四肢和头颅在顷刻之间离开了躯体。躯体则沉重地掉了下去,和许多别的躯体混在了一起。而头颅和四肢还在半空中飞翔。随即那五个刽子手勒住了马,他的头颅和四肢便也掉在了地上,也和别的头颅和四肢混在一起。然后五个刽子手牵着马朝远处走去,那一大群血淋淋的骨骼也跟着朝远处走去。不一会他们全都消失了。于是他开始去寻找自己的头颅,自己的四肢还有自己的躯体。可是找不到了,它们已经混在了满地的头颅、四肢和躯体之中了。黄昏来临时,街上行人如同春天里掉落的树叶一样稀少。他们此刻大多围坐在餐桌旁,他们正在亨受着热气腾腾的菜肴。那明亮的灯光从窗口流到户外,和户外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又和街上路灯的光线擦身而过。于是整个小镇沐浴在一片倾泻的光线里。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围坐在这一天的尾声里。在此刻他们没有半点挽留之感,黄昏的来临让他们喜悦无比,尽管这一天已进入了尾声,可最美妙的时刻便是此刻,便是接下去自由自在的夜晚。他们愉快地吃着,又愉快地交谈着。所有在餐桌旁说出的话都是那么引人发笑,那么叫人欢快。于是他们也说起了白天见到的奇观和白天听到的奇闻。这些奇观和奇闻就是关于那个疯子。那个疯子用刀割自己的肉,让他们一次次重复着惊讶不已,然后是哈哈大笑。于是他们又说起了早些日子的疯子,疯子用钢锯锯自己的鼻子,锯自己的腿。他们又反复惊讶起来。还叹息起来。叹息里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叹息里包含着的还是惊讶。他们就这样谈着疯子,他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恐惧。他们觉得这种事是多么有趣,而有趣的事小镇里时常出现,他们便时常谈论。这一桩开始旧了,另一桩新的趣事就会接踵而至。他们就这样坐到餐桌旁,就这样离开了餐桌。
接着他们走到了窗前,走到了阳台上。看到月光这么明亮,感到空气这么温馨。于是他们互相说:“去走走吧。”他们便走了出去,他们知道饭后散步有益于健康。不想出去的则坐在彩电旁,看起了与他们无关、却与他们相似的生活来。而此刻年轻人已经在街上走来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