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昂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啊,他们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看不到她们的负担,也看不到这一行的风险。”艾伦摇摇头,“有一次,梅带一个被客人打得血肉模糊的女孩去警察局,但是警察一听说这个女孩在帕蓬的go-gobar工作,就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这不是特例——任何时候,一个泰国女孩被打,警方通常都会站在男人那一边。”
“是因为理论上性服务业在泰国仍是非法的?”
“没错,其实这正符合那些娱乐场所的利益,因为这样他们就不用向那些女孩提供任何福利保障了。”
她们点的肉丸粥和罗勒叶炒猪肉碎盖饭端上来的时候,梅刚好赶到,熟络地和她们两个打招呼。她今天穿一条V领的黑底印花连衣裙,上面有大朵大朵的粉色花朵。眼影比往日更为深浓,涂着玫红色亮泽唇膏的嘴唇湿漉漉的,长发紧紧束成一个高马尾,宛如某种面部提拉术。她的妆容似乎永远不会被热带的烈日融化,身上找不到一滴汗水。而苏昂和艾伦已经像两个流浪汉一样汗流浃背。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想,应该有人来调查一下,看看泰国人到底有没有汗腺。
和她一起的是个高挑苗条的长卷发“美女”——如果苏昂事先毫不知情,她绝对不会怀疑她的性别。Nut长得很美,是那种极具女人味的美,身材凹凸有致,连皮肤都白皙细腻,所以苏昂不明白为什么她还要往脸上扑那么多粉,涂那么艳丽的口红。和几乎所有的ladyboy一样,她喜欢性感暴露的衣着——极细极高的鞋跟,黑色露背长裙,除了关键部位,其余全是透明的薄纱,走起路来春光无限。但她的眼神很活泼,泄露了她的年轻。她在大笑之前总是先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好像对别人会开玩笑这件事感到吃惊。
Nut开口说话,是普通的女中音。唯一的不和谐只是那个阴影般的喉结,苏昂听说它可以通过手术来消除,但通常是变性过程中很后面的步骤了。刚才她已在Nana里看到无数的ladyboy,恐怕比大多数人一生中看过的还要多。有些只是把自己打扮成女人,另一些则已脱胎换骨,足以令真正的女性自惭形秽。
不过,她无法不注意到她们身上有时有种让人不大舒服的东西——眼里的某种浮夸和冷酷,抑或是臀部的曲线。臀部,苏昂认为,应当要么女性化,要么男性化,而不是介于二者之间。她们所唤起的兴奋大概来自那种混淆不清、边界模糊的神秘感吧,苏昂想。光是看着她们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晕船。
人们常说东京就像《银翼杀手》中的洛杉矶(“天使之城”),但她觉得曼谷才更符合电影中的设定。想想看,临近午夜的素坤逸路上,坐在夜市摊位、大排档、按摩店、色情酒吧和货车后厢改造成的小酒摊之间,与泰国妓女、俄罗斯黑帮和ladyboy喝上一杯,看着街道上的霓虹灯、没有窗户的公交车、慵懒的衰败与淫秽的夜生活……更巧的是,曼谷的名字也是“天使之城”。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兀自迷失在这幅超现实的画面中,看着她们三个聊得热火朝天。Nut的英语没有时态也没有章法,但词汇量颇大,沟通不成问题。她说,自己今年20岁,来自泰北农村,现在在go-gobar工作,也会出台跟客人过夜,最低4000泰铢一次。选择这一行,是为了攒钱做变性手术。
“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机会,也没怎么受过教育,”她丝毫不带自怜地说,不断用手指梳理着长发,“而且我也很少考虑将来的事。”
Nut告诉艾伦,她很小就开始偷穿妈妈和姐姐的裙子,把泥灰抹在睫毛上充当睫毛膏。她的第一次变装实验在稻田里进行,“kwai”是唯一的见证者。那时她就已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孩。
“kwai是谁?”艾伦有点困惑。
“是泰语里的‘水牛’啦!”梅哈哈大笑,用手掩着嘴。
自从星巴克的匆匆一面,这还是苏昂头一次与梅重逢。她一直觉得梅是个有故事的女人,此刻更是以一种欣赏的眼光观察着她出色的社交才能——令两个初相识的人很快就卸下心防。她总是笑声不断,以至于有时让你产生幻觉,以为自己说的那些话真的很有趣。起初,她在艾伦和Nut之间充当翻译和润滑剂,令双方适应彼此的语言和节奏。然后,当一切进入正轨,她便转向苏昂,开始照顾她的情绪。
“公寓住着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