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钟高挑苗条,有一张年轻得什么都没写上去的脸,但整个人冷冷的,听说了艾灸事件后也只是牵了牵嘴角。“说实话,我也受不了那个味道。”她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梳理着长发,就像在呵护一个脆弱的小动物。她的五官分开看都很标致,但组合在一起不知怎的有点不协调,也许是因为额头和山根都有人工填充过的痕迹,看上去像个修补过的洋娃娃。
“……腰痛了一天,肯定是今天走了太多路……”余姐把自己的一切感受都像呕血一样倾吐出来,仿佛它们都无与伦比地重要,“刚刚看还有点出血,但也不是很红……”只有陈倩敷衍地咕哝了句什么,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假装在倾听。小钟已经转身回了房间,思思低头玩着手机。苏昂也感到精神十分疲劳,但出于礼貌和好奇,她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忽然之间,余姐注意到了她这个唯一的听众。她挪了一下,坐得跟她更近了一些,仿佛想和她说点知心话似的。
“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公的问题?”她问。
“不知道,”苏昂佯装镇定地坐着,但她觉得很不自在,“医生查不出来。”
余姐凑得更近了一点,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用一种充满疑虑又带点幸灾乐祸的语气继续问道:“那你老公生不生你的气?”
她的问题,以及她提问时的眼神,都令苏昂觉得很不舒服。这个问题的某些方面触动了她,甚至激起了她的愤怒。她下意识地迅速摇了摇头,冲着思思那个更安全的方向说,不管是谁的问题,她都不觉得任何人有资格生任何人的气。但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就问题的字面意义来说,答案是肯定的:平川的确生她的气,尽管不是出于余姐所认为的原因。
临走的时候,思思邀请她第二天过来一起吃早饭。“明天吃包子,我来做。”她一直把苏昂送到电梯门口。
苏昂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余姐……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吗?”
“是,”思思迟疑一下,“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她告诉苏昂,余姐年纪大了,卵子不好,老公又严重弱精,国内做了好几次试管都以失败告终。后来来泰国做,用的是捐卵,但前两次也都没成。
“难怪……”苏昂不禁恻然,“那她压力一定很大。”
“换了谁也受不了,”思思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成不成,反正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二十二
给她开门的是陈倩。小钟才刚刚起床,余姐却已经化好了全套妆——很难想象她的生活中可以不画眼线超过十分钟。在浓黑眼线和亮片眼影的衬托下,她的眼睛越发显得好像着了魔一般,简直带着点刻意而为的幽默感。
思思在小小的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着,第一批包子刚刚出炉。她举起手,给苏昂看她沾满了面粉的手指头,然后用手腕背面把一绺头发抿到耳后。“为了吃个包子我容易吗!”她的声音里充满自豪,“面粉是在Central买的,酵母粉是从家里带的,擀面杖是辣椒酱瓶子,最后用电饭锅蒸出来!”
这是苏昂来泰国以后的第一顿中式早餐。除了皮薄馅大的西葫芦猪肉馅包子,还有红薯、鸡蛋、咸菜和红豆稀饭,五个人吃得心满意足,连余姐和小钟都赞不绝口。于是,当思思提议大家饭后一起去拜四面佛时,谁也不好意思拒绝一个刚刚让她们大饱口福的人。
走去轻轨站的路上,她无法不留意到她们五个女人的队伍是多么显眼。最显眼的是余姐,她走得很慢,而且几乎是全程捧着肚子走路,就像正在押送一件名贵的瓷器。余姐在连衣裙外面穿了一件粉色的防晒衣,戴着宽檐太阳帽,还打着遮阳伞。她仍像昨晚那样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说自己对阳光过敏,会晒出水疱和红疹,高温还容易引发她的偏头痛……
她们五个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看上去就像一个东拼西凑的小旅行团。只不过她们谈论的话题丝毫没有旅行的轻松——她们正交流着在国内看医生的痛苦,再次说服自己来泰国是明智之举。
“排队也就算了嘛,好不容易排到了,医生只给你一两分钟就急着打发你出去。”陈倩说。
“这还不算什么,”思思呻吟,“最受不了的是医生办公室里总是挤了那么多人,你一说话,所有的人都在旁边听你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