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昂点点头。“但是我的情况有点特殊……”她简单地将自己的问题解释了一遍。
思思一点也不惊讶。“都一样,”她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试管真心伤不起。”
苏昂也跟着叹了口气,却同时对自己感到了一丝讶异。来泰国以前,她很难开口对人讲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控,有强烈的挫败感。自从来到泰国,她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讲述这件事——向医生,向护士,向顾问,向艾伦,向思思……这仍然不容易,但每一次讲述后,她似乎都恢复得更快。
思思热情地拉她一起去诊所附近的Central百货逛逛。刚开门的百货公司里冷冷清清,思思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领着苏昂直奔三层的运动服饰区。据她说上次来泰国做试管,把曼谷的各大商场全都逛了个遍。一路上苏昂都在听她滔滔不绝地传授购物心得:四面佛旁边的小商场全是奢侈品店,价格还可以,但款式少;CentralWorld傻大傻大的,其实没啥好牌子;SiamParagon里面有很多本地设计师品牌,但基本欣赏不来;SiamDiscovery走设计路线,年轻人估计喜欢;这个Central呢,大牌也不算多,好在近啊,而且游客少,来的都是本地贵妇——那架势!嚯!……噢对了,一楼化妆品柜台旁边的超市也很好逛……
“有些牌子在泰国买还是很划算的,”思思拿起一双匡威的帆布鞋查看尺码,“昨天我就屯了两双。两双才2400铢,便宜吧?还可以退税!我跟你说,你要是喜欢帆布鞋啊洞洞鞋啊夹脚拖什么的,泰国还真是有好多选择……”
苏昂说,她以前也不知道曼谷那么好逛,连Chatuchak里都能淘到好东西。
“Chatuchak?”思思瞪大眼睛,“哎哟那个Chatuchak也太破了吧?除了吃东西,完全没得消费嘛!你都淘到什么好东西啦?”
苏昂只是微笑着。思思整个人——包括她说“破”字时的发音——都令她想起自己的一个老同学。她俩的性格品位都很不一样,却一直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友谊。她们互相调侃也彼此宽容,努力理解着对方的世界。她喜欢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当然,有时候,直率和嘴贱只有一线之隔。这条分界线如此重要,她目前还无从分辨思思究竟在分界线的哪一端。
思思买了一双Native的白色塑料洞洞鞋,又在一楼的VivienneWestwood买了一条项链,收获颇丰。“你知道我最喜欢泰国的什么?”她拿起一个三宅一生的包包揽镜自照,一边自问自答,“服务态度真心好啊!给小费也心甘情愿的。不管在哪儿买东西都很舒服,不会拼命给你推销,大牌店的导购也不会给你脸色看。你也知道的,国内那些导购一个个都是人精,势利得要命!”
“难怪你会再来泰国,”苏昂调侃她,“医疗购物两不误啊。”
思思夸张地叹了口气,“还不是苦中作乐呗。逛逛街买买东西,省得成天瞎想。”
她告诉苏昂,昨天见医生做阴道B超,基础卵泡右边有四五个,左边找了好久,居然看不清卵巢。医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照常给她开了三天的促排卵针。
苏昂问她打那个针疼不疼。
“打在肚子上,疼倒不是很疼。”思思忽然冷笑一声,“但我打算每次打针都拍照发给我老公看——哼,我在这儿受苦,他倒好,什么也不用干。”
“那,取卵的时候疼不疼?”
“放心吧,都是全麻,你根本不会有感觉。”思思说,“醒来的时候已经完事儿了。”
苏昂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已经历过三次全麻,却还得要再经历一次。
她俩像逛公园一般逛着一楼的超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IVF的事情,就像后辈在向前辈取经。真奇怪啊,苏昂想,没做IVF之前,你会觉得那是一项多么巨大、复杂、精密的工程,需要动用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来应付,可身在其中时却尽是琐碎的小事和漫长的等待。比如取卵前的那十几天,除了每隔几天见一次医生,她们每天的任务不过是在固定的时间段打一次针而已。从取卵到移植胚胎之间的几天同样是无所事事的等待。移植之后更是漫长忐忑的等待,等待“开奖”的时刻,确知自己的泰国之行是值回票价还是颗粒无收……
当然,这其中当然包含了复杂而精密的操作和技术,但它们全都掌控在医生手中。整件事中最令人无奈的部分,就在于你投资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却无法预知结果,也无法做点什么去争取更好的结果。这是一份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的工作——你甚至不知该如何努力!很大程度上,你还是在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