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人。但她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了,只会说几句潮州话。”Alex解释说,从五百年前开始就有很多华人跑到东南亚,但他们的后代都不怎么在意国家归属,只认自己的省籍或族裔,比如广东人、福建人、客家人……他们各有各的会馆或同乡会,各占各的山头。比如在曼谷,银行十有八九都是潮州人开的,他们还控制了大米贸易。海南人管美容业,客家人管造纸业。
她说,那听起来是潮州人比较有钱。
潮州人可是中国的犹太人,他说,从经济层面来说,事实上他们统治着泰国。
背景音乐是《上海滩》——店铺里一直播放着20世纪的港台金曲。Alex端起碗喝了口鱼汤,发出满足的叹息。他告诉她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住在泰国的华侨后代很多都自愿改了泰国姓,可是其他国家的华侨就很少这样做。
“那说明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泰国社会吧?”苏昂说,“才会心甘情愿地变成泰国人。”
“没错,泰国社会对外族的包容度特别高……”Alex忽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店外某处,嘴角笑意渐深,“你看,这里就有一个想变成泰国人的美国人。”
鲍勃——Alex的忘年交、老板娘最忠实的顾客、泰国奇闻轶事爱好者、《曼谷邮报》的专栏作家——从外表看不出是个作家。他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戴一副大眼镜,整个人好似卡车司机和退休公务员的综合体。他有一张长脸,瘦削的腿和胳膊;肚子却背叛了他,大得就像那些以饮酒为生的男人一样。他跌坐下来,然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座椅接住他的体重后嘎吱一响。
“鲍勃才是真正的‘泰国通’,”Alex用英文对苏昂说,“早在你我出生以前他就住在这里了。”
鲍勃的手大而粗糙,跟他握手就像是把自己的手伸到棒球捕手的手套里。离近了看,他倒是的确有张作家的脸——一头稀疏的灰发,充满嘲讽的淡淡微笑,眼镜后面的细眼睛带着一种精明的、庄严的忧虑。
苏昂表示她很好奇——他们出生之前的曼谷到底是什么模样?鲍勃说他在60年代来到曼谷,那时城市里还到处都是运河,但是没过多久,华人就开始建造像中国那样紧挨着的商业区。唐人街拔地而起,空间很快就被填满了,运河统统变成了马路。
Alex告诉她,正是因为那些运河,曼谷曾经被称为“东方威尼斯”。
“如果不考虑臭味的话。”鲍勃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说这话的人可能压根就没有鼻孔吧。”
大家都笑了。
“你去过Sathorn吗?”鲍勃看着苏昂,“那条大街曾经是一条运河——直到现在还有好多鸟聚集在那里,就好像还记得那里以前是一片水域。”
现在是鸟比人类更怀念过去,Alex说。
“我也怀念过去,”鲍勃喃喃自语,“那时唐人街最火辣的姑娘也只要30泰铢。”
鲍勃显然属于那一代人,苏昂想,他们相信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都无伤大雅,只要你在说完每句话后眨眨眼,表示你是在开玩笑就行了。
一阵冗长尴尬的沉默中,她看了看Alex。他鼓励般微微向她点了点头,于是她趁机转移话题,向鲍勃提出了斑马之谜。
“你算是问对人了,”他眼睛一亮,“知道我以前的酒吧叫什么名字吗?”
她和Alex同时笑了,“所以才来问你。”
鲍勃审视着她,就像是对她重新发生了兴趣。
他刚来曼谷就注意到了斑马那不合时宜的存在,为此至少请教过一百个泰国人。但本地人对此莫衷一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不像这种动物本身那样非黑即白。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文字游戏:“斑马”的泰语是“malai”,而献给神社和灵屋的花环被称为“maalai”,这一谐音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斑马会成为广受欢迎的祭品;另一种理论则是斑马代表安全——由于斑马线相当于道路上的安全区,把斑马雕像放在神社里能起到类似的庇护作用。据说起初是一位僧人半开玩笑地指引前来祈福的卡车司机,让他把斑马雕像放在车里以保行车安全,渐渐地,其他泰国人也开始效仿并广为传播。
“就像泰国的很多事情一样,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但它总归是个有趣的故事。”鲍勃笑道,“虽然在泰国,斑马线是否真是安全区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