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苏昂想,而泰国人对美的理解显然也包含在这种看不见的品质和运用这种品质所需要的悟性之中。
“不过他们也有特别随性的一面,”艾伦说,“骑摩托车的人会用树枝做挡泥板,雨季时人们把塑料袋套在头上,植物直接种在轮胎里。没那么多矫揉造作——我最喜欢泰国人这一点。”
苏昂最喜欢的则是他们身上那种无忧无虑的态度,一种天真而感人的善意,仿佛生活中没有黑暗和秘密。他们都那么爱笑。如果你没法让一个泰国人笑,那你的幽默感绝对是负值。
“那都是表面,”艾伦努了努嘴,“看看老板娘吧。”
她们住在老城里的一间客栈,地方不大但相当干净舒适,还有个种满花木的小院子,客人们喜欢在那里围坐聊天。客栈老板娘是位泼辣能干的中年女性,爱穿色彩鲜艳的吊带上衣和牛仔热裤,看人的眼神很直接,半是诱惑半是满不在乎。她有一位胖得宛若一座大山的西方男伴和一个百分百东方面孔的女儿——在泰国这似乎是相当常见的组合。老板娘有十多种不同的微笑方式,但即使不大敏感的人也能觉察到,其中只有不到一半真正意味着快乐。
“人人都有故事。”艾伦说。
“Youwan’orderonebanan’pancake?”每天吃早餐时,老板娘都用典型的泰式英语招呼她们,脸上挂着其中一种并不代表快乐的微笑。
她端来橙汁。“Nowan’ice?”
“Nowan’.”苏昂说,然后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像她一样说话。
有时她可以在客栈待上一整天都不出门。吃过早餐便窝在空调房间里看小说,两顿饭都在附近的餐厅和小摊上解决。她发觉自己并不是唯一在此消磨时光的人。在这座悠闲的小城,对待这种古老的追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客栈里也有和她一样无所事事的住客,就像从毛姆和格雷厄姆·格林小说中走出的人物。有时她与他们闲谈,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也丝毫不用在乎他们聊的东西有无意义。
住在隔壁房间的俄罗斯红鼻子大叔每天只做一件事:坐在客栈餐厅或邻近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告诉她自己对于天气与性格之间关系的理解:“……你知道俄罗斯的冬天有多冷、多漫长吗?人的性格是由天气造就的,所以我们俄罗斯人总是看上去很冷漠,所以我们才需要那么多的伏特加来热身……伏特加不是食物,除非你是俄罗斯人。”
他的大鼻子几乎伸进酒里,就好像在用鼻子喝似的。
“泰国人有一种热带的性格,和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生物。我们来到这里,于是也变得更热情、更乐观了……现在每个人都在谈论自由——自由贸易、自由市场、自由言论……但都把它们看作抽象的概念。其实自由同时也是一个目的地,而我们俄罗斯人能感觉到——泰国没有寒冷,没有冬天,就算醉倒路边也不会像在俄罗斯那样冻死,所以你不用担心生命会在某时被突然切断,它一直都在盛开、盛开、盛开……你不这么觉得吗?”
客栈里也有许多年轻人,大多是来亚洲GapYear旅行的背包客,眼睛亮得像煤炭,皮肤统统晒得红肿烂熟,金色的汗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中有位一头长发的希腊男生,英俊得令人难以置信,一身嬉皮装扮,给人的观感在耶稣和摇滚明星两极之间摇摆。他喜欢对着客栈里的女孩们大谈特谈他在印度和泰国的“灵修之旅”——他是怎样长途跋涉一路修行,他所理解的印度教和佛教的精髓,他体验到的“天人合一”境界……
“你看,他只不过是去了个东方国家度假,”艾伦翻着白眼,发出干呕的声音,“现在却声称自己理解了整个宇宙……”
但希腊男生的确有其独到的本领。他的口才一流,而且很擅长将自己的背景、经历与心灵层面的东西结合起来。
“在古希腊,时间可以用两个词来表述,”他像个领袖般坐在小院的中心侃侃而谈,身边簇拥着一群年轻姑娘,“一个是kronos——可测量的时间,时钟和日历的时间;另一个是kairos——某个合适的时机,神圣的时刻,可以是‘那时’‘那天’‘那年’……并不需要多么戏剧化,它可以是你生命中成熟、充实、完美的一个小小时刻,具有某种精神意义,令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体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