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总不会又是斑马吧?”他嚼着面包,眼神中有种讥讽,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这个时刻已在苏昂的大脑里演练了一天,终于到来时却仍令她想临阵脱逃。她不断摇晃杯子,心跳得很快,担心自己即将毁掉这一刻的完美气氛。而鲍勃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脸上那种勉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精明得可怕。
“刚才你说,”她终于开口,“你感兴趣的是那些想要消失,或者重新开始的人。”
“没错。”
“那么最极端的方法是假装死去。”
他看着她,身体微微往后退。“什么?”
“想象一下,飞到异国他乡,住进一间旅馆,然后你就死了,再以另一种身份回来,继续住在那个国家,告诉所有人你是一个虚构的角色,而他们没有丝毫怀疑。”
他停止咀嚼。“这是终极旅行体验,小说电影里永恒的幻想……”他在继续说下去之前仔细打量了她的脸,就像是在重新认识她这个人,“但现实中它很难操作。”
“可你的确认识这样的人。”苏昂语气平稳地说,“你会写他们吗?”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她能看出他已彻底从酒精里挣脱出来。然后他的眼神变得更锐利了一点。“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被这种可能性吸引——”她顿了顿,“怎么说呢?我一直认为当骗子也许有一种阴暗的乐趣。”
“抛弃你过去的生活并不违法。”
“如果涉及保险金呢?”
“哦,有备而来。”他点点头,重新开始咀嚼,脸上露出笑容,“恕我直言,你一看就不像能做这种事的人。”
“也许吧,”她字斟句酌地说,“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做出这种选择的朋友。”
然后他们两个同时抬起头来。鲍勃紧紧盯着她看,目光专注得近乎诡异,就像是在直视她的灵魂。这一刻她终于确定自己找对了人。
“我猜你们一直认为我是个白痴游客,”她静静地说,“是不是?”
鲍勃又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苏昂叹了口气。他们一直在打哑谜,围着房间里的大象绕圈子。现在哑谜打够了,她决定直截了当地向他摊牌。
“但我找不到他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一直没有提及那个名字,就像是一种无须挑明的默契。“你觉得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他担心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
“你们?”
鲍勃是受过训练的人,能够在任何文本里看到潜文本——他的第一反应是“你们”而不是“秘密”。
“我的一个记者朋友。我不知道……也许她跟他说了什么,总之结果就是他消失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皱起眉头,“而你无法接受?为什么?”
“因为我感激他,甚至也许理解他……在泰国我得到他的帮助,也一同经历过某些事情,但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并不愉快,我对他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我的朋友也许还……总之,我很自责,也很后悔。我希望能再见他一面,把误会澄清。”
鲍勃摘下眼镜,用鸟一般警觉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你觉得他还会愿意见你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对的,我的确是个天真的白痴游客。而天真的白痴游客不构成任何威胁,对吧?或者你可以问问他,为什么一开始要主动接近我呢?”她苦笑一下,“我猜是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也仍会渴望与过去的某种联系,而我是安全无害的人选,不是吗?我安全地连接着那个他已经告别的世界。而且我很快就会离开泰国,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们的命运只是偶然交织在一起,并且只此一次。”
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是在用英语对话。说英语时的苏昂具备另一种人格——更积极,更勇敢,更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在喝了酒以后。可就连酒精也无法掩盖她心里的难为情——毫无疑问,他们对话的走向越来越像一本翻译得很烂的蹩脚小说。
“既然只此一次,你又何必执着于再见一面呢?”他犀利的眼神里突然有笑意摇曳了一下,“相信我,他什么都明白,没有什么误会需要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