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向苏昂描述自己的一天。他临近中午起床,吃简单的早饭,看报纸,写作,在电脑上查看他的股票和基金走势。傍晚去街上走走,逛书店,在Let’sRelax按个摩,或者到万豪酒店的健身中心去蒸桑拿,接着在附近的一个酒吧喝几杯,那里常能遇到朋友,和他一样的老farang。“你看,年轻的女士,这就是退休生活,每天除了娱乐自己之外什么事也不用干。”晚上他在素坤逸大街上散步,有时去唐人街吃饭。10点以后他总会来Highfive喝两杯。以前去的是NanaPlaza的酒吧Lollipop,但现在他受不了那么吵。半夜他会去吃点夜宵——常常是芒果糯米饭,或者炭烤猪颈肉,有时是小摊上加了青橙、又苦又甜的炒面。回到家里,如果没有醉得太厉害,他会继续写作,直到天色发白。
“给报纸写专栏?”
鲍勃翻了个白眼,表示“那个不值一提”。他又抿了一小口威士忌。“在泰国生活太舒适了,你很容易被天生的拖延和无意识的快乐所主导,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做点严肃的事——当然,这也挺可悲的——比如,写一本小说,或者类似小说的东西。”
“关于什么?”
“在曼谷的异乡人。当然不是那些背包客,年轻的享乐主义者,我对他们不感兴趣。”他挥一挥手,如同赶走一只苍蝇,“就像所有的作家一样,我认为自己的生活无与伦比地重要,值得被写下来。我想写的是和我一样的那些年老的farang、迷茫的中年人和流亡者的故事。你知道吗?他们能来到这里简直是个奇迹。不是因为他们跨越了半个地球,或者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是因为他们经历了生活中的一切——羞耻、失望、心痛、错过的机会、糟糕的家庭、糟糕的工作、糟糕的性生活、所有的错误和意外……活到现在,活在这里。”
苏昂忍不住牵起嘴角。她注意到他在像一个作家那样说话——某种拿腔拿调的戏剧口吻。
“……他们被那该死的第一世界文化不公平地压制了太久,需要在异国情调的东方重新体验人类的原始根源……”
“你是说性吗?”
“很大程度上,是的。当然,不包括那些性变态、恋童癖、暴力狂……他们全都只配去地狱!”他从鼻子里发出轻蔑和愤怒混合的声音,然后啜了口酒,“我的意思是,想象你是一个70岁的farang,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你的性生活已经从极度无聊变成了不存在——你甚至都很少想到这一点,因为你早就放弃了。你已经习惯了你的家人把你当成一个老不死的蠢蛋,应该自觉地早点死掉,这样他们才能继承你的房子。然后,忽然有一天,你听说你的老朋友最近去了曼谷,在蓝色小药片的帮助下,他每天都和年轻漂亮的泰国女孩快乐地待在一起。你会做何反应?就算冒着心脏病发作的危险你都会马上飞去曼谷!
“然后你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狗屎日子。此前你之所以忍受,是因为你以为你没得选择。但曼谷为你打开了一扇门,让你知道还有另一种不那么可悲,甚至可能称得上快乐的老年生活。听着,我不想把这些姑娘描绘成英雄,但事实是如果没有她们,我们会死得更快。
“你马上就决定留下来。你情愿死在这里。就算只能再活十分钟,你也想在这里度过这十分钟。好吧,我知道,在你们年轻人眼里,我们只是一群肮脏好色的老怪物,不体面,政治不正确,甚至不道德;但让我告诉你吧,这里根本就不是你们年轻人待的地方。你们知道个屁!只有垂死的人——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才能体会到曼谷真正的美。它让你觉得地球在不停地转啊转啊,而一切都无关紧要。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很快会消失。我们来到这里,我们硬了起来,我们感觉死亡加速了,但它至少能让我们笑,对吧?”
苏昂想起她在NanaPlaza见到的那些几乎下一秒就会心脏病发作的老头,还有那个只剩一条手臂的年轻男子。也许那是他们在地球上最后的放纵。也许连佛陀都会同意,有些男人和酒吧女郎之间关系的本质是一种慈悲。她和鲍勃碰了碰杯,尽管她并不认为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性。
吧台另一端传来声响,一个喝多了的日本男人不小心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老板忙不迭地跑过去帮忙。
“看,”鲍勃向那边投去一瞥,“Bangkokhashim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