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得可以在寺庙里做脚底按摩。”Alex插嘴。
“你想试试吗?”住持幽默地说,“我的技术也不错哦!”他再次爆发出欢乐的大笑。苏昂发觉自己开始喜欢这个老和尚,尽管忌妒的酸液依然点点滴滴从心间渗出。
白塔后面原来别有洞天。穿过一道拱门,一片小树林郁郁葱葱,榕树、棕榈树、鱼尾葵、鸡蛋花树和各种攀藤植物在他们的四周热烈生长,曲径通幽处是花木掩映中几间大大小小的禅房。数名白衣人在林间小径上低头踱步,经过他们时目不斜视,一副飘然出尘的样子。Alex告诉她那是在此参加禅修班的学员们,他们将在十天的时间里静默冥想,静心修行。
“十天都不能说话吗?”苏昂很惊讶,“一句也不能说?”
Alex点头,说他自己也来过,禅修时不只禁言,连手机和书都不能看。他指着远处一幢两层楼的朴素建筑,告诉她那就是他当时所住的宿舍。
“不会想中途逃跑吗?”苏昂无法想象没有手机的日子。
“前几天会啦,”他承认,“但人类的适应能力很强。”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一块林间空地,四周散布着石头桌椅,旁边还有一组猴子下棋的趣怪雕像。住持招呼他们坐下,做了个手势就消失了。
见苏昂一直好奇地盯着那些白衣人看,Alex告诉她,泰国有禅修的传统,很多寺庙都提供禅修课程。
“有用吗,这个课?”苏昂问,“十天以后会怎样呢?脱胎换骨?”
Alex笑了——那种你看着自己三岁的女儿天真发问时会露出的笑容。“是啊,我大彻大悟了,马上剃了头,穿上袍子准备出家,拯救天下苍生——”他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那它到底有什么用呢?”
他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望向别处。“它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一些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混地说,你只不过在那十天里学到一些方法,真正的修行还需要在生活中实证,比如说,通过冥想,通过你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然后——可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就会慢慢开始有变化……
“冥想。”她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感觉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比陌生。
“现在我每天冥想一个小时。”他的神情中有羞怯和自豪交织的印记。
“……冥想些什么呢?”
事实上,他解释,冥想的实质就是什么也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鼻孔附近,观察你的呼吸。看到脑子里的念头,让它飘走。再看到念头,再让它飘走……大抵就是这样。
苏昂的脑海里有幅画面开始形成:Alex盘腿坐在一张蓝色的瑜伽垫上,双眼紧闭,轻轻呼吸,身体如一块金属板般坚挺静止。背景是一个铺着榻榻米的房间,窗外可能有一片竹林……她得承认她不怎么喜欢那幅画面。她从来都不理解沉浸于“灵性”“冥想”“上师”“心灵觉醒”的那类人群,他们不在她常规的世界观里——她那安全的、熟悉的、被一层厚厚的知识和逻辑所武装的世界观。然而Alex忽然出现在她一向抵触的人群里,令她开始反思自己的抗拒是否只是出于某种潜伏在心底的恐惧或傲慢……
“然后你就会感觉很好吗?达到‘心灵的平静’什么的?”
“有时候吧。”
她依然疑心重重,但她决定要努力克制自己想质疑想讥讽的那一面。
住持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个小和尚,给他们端来三杯冰茶——加了很多冰块的橙色饮料,盛在不锈钢杯子里,塑料吸管还打成一个漂亮的结。住持热情地向他们竖起大拇指,表示他强烈推荐这款“寺庙自制冰茶”。
苏昂啜了一口。太甜了,不出所料。泰国人就是喜欢如此甜蜜的东西。她礼貌地朝住持笑笑。
他们一度就那样干坐着,慢慢啜饮着自己那杯冰茶,与身旁的石猴面面相觑,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风动蝉鸣。就在这样的寂静变得快要难以承受时,住持忽然开口:“苏女士是来泰国旅游的吗?”
苏昂摇摇头。“我是来怀孕的,或者说试图怀孕吧。”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而且声音比她预计的大得多,“试管婴儿,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