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下来。还记得那天早上医生告诉我燕麦死了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悲伤。我松了一口气。我的某个部分松了一口气。因为燕麦的痛苦已经消失,看到它受罪我所感受到的痛苦也已经结束。我无法否认自己自私的心情。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去了停车场。我慢慢地开着车,沿着夜晚的山路向下行驶。走到半山腰时,一辆开着前灯的汽车加速驶上了山顶。直到彼此非常接近时我才意识到,那辆车已经越过了中线,正朝着我驶来。我立刻向右打方向盘。刹那间视野一片明亮。发生事故了!怎么没有疼的地方?柔和的风吹来,我睁开了眼睛。出事的时候是晚上,而现在是白天。
祖母用脸盆在院子里的水管下接好水,给姐姐洗脸。是祖母以前的家。祖母把手放到姐姐的小鼻子上,给她擤鼻涕。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非常安心。我听到孩子“咯咯”笑的声音,走近一看,声音来自妈妈背上年幼的我。我想仔细看清楚那个孩子的脸,但四周阴沉下来。
姐姐和我骑着自行车下山。姐姐踩着踏板,我紧紧抱住她的背。姐姐身上散发出草莓泡泡糖的味道。好舒服、好平静的感觉,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悲伤过,什么时候痛苦过。“不要走!”为了抓住这个瞬间,我大声叫起来,“不要离开我,姐姐!”
接着,天空倒过来了,我看到吊在操场单杠上的中学时代的我。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拖延回家的时间。我能像读纸上的字一样读懂她的内心。现在她觉得,和她在一起的孩子们都以她为耻。她在跟自己说悄悄话:“我长得太丑了,没有人喜欢我。”“不是那样的……”正想告诉她的时候,有人把我拉到了后面。
睁开眼,又是深夜了。深夜的公共汽车上,我爱的人坐在我身边。二十二岁的我对他充满了渴望,不知所措,但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开口说要离开我。他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下了公共汽车,我还在这样说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最后都会离开我……”我好想醒来。我按了下车铃,汽车却没有停下。我喊司机,用拳头拼命砸门,车还是不停。没有人看我。
背后传来玄关门关上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丈夫离开我后关门的声音。我以为只有你……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我坐在地板上颤抖着哭起来。
“智妍啊。”
这时,掉了两颗门牙的八岁的姐姐过来拍着我的背。
“智妍啊,智妍啊。”
姐姐叫着我,世界越来越明亮。
太阳好像越来越大了。
我忘了刚才还在哭的事,对姐姐说:
“太亮了,好刺眼。怎么这么亮呢?”
听我这样说,姐姐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在明亮的光线里大声笑起来。
“傻瓜。”
姐姐说。
“傻瓜,我从没离开过你。”
第四部
12
发现事故现场的是一位坐着卡车回家的木匠。她发现我昏迷了,就拨打了119。在救护车来之前,努力叫醒我的人也是她。我在急诊室呕吐后,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与汽车严重受损需要报废的程度相比,我受到的外伤并不严重。
医生问我监护人的联系方式,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跟妈妈或爸爸联系。最后我在监护人的联系方式一栏写下祖母的电话号码,并在与患者的关系栏里写下“祖母”。第二天早上,医生和护士走进病房,拉开床帘,这时我才看到蜷坐在陪护床上的祖母。她的后脑勺上还挂着两个没来得及解开的荧光粉色发卷。
医生说我可能有脑震荡,问我是否还想呕吐,有没有头晕。我说还有点恶心和头晕,呼吸时胸口和脖子会感到疼痛,在床上起身时也非常吃力。
“因为身体受到惊吓才这样的。颈椎的疼痛是椎间盘脱出还是扭伤,需要分别进行检查。”
医生说。
“我需要住多久呢?”
我问。
“需要休息几天。先不要想别的。”
医生和护士走了出去,祖母才从位子上站起身,走了过来。祖母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开口说:
“真该把那些酒后驾车的家伙都杀掉。”
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狗崽子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没死呢。”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这样说。可祖母皱起眉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