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地点在学校第二食堂,舞台就是把大家排队打饭刷卡的地方清空了,接上厚朴找学生会文娱部借的音响。吃饭的桌椅是天然的座位。为了烘托气氛,从食堂的大门到走廊到打菜的窗口都贴满诗歌式的标语:“你是否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歌唱”、“我不会允许自己的青春夭折,所以我要让我的无知放肆地宣泄”、“孤单是所有人内心的真相”……我想,传销公司的装修标准也不过如此吧。
也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乐队的名字叫——“世界”。读到海报上这个名字时,想起了厚朴张大双臂描绘他家那面用五彩瓷砖贴就的世界地图的样子。
或许实在有太多话想说了,当不了主唱没法亲自用歌曲表达,厚朴自己扮演了主持人的角色。
各种乐器准备好,食堂的五彩灯点亮。厚朴带着成员一起上台。他拿起麦克风,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家好,我们是世界,请从现在开始,听我们歌唱……”
事实上,整场演唱会我没记住一首歌。或许是为了赶时间,“世界”乐队的所有歌都是用既有流行歌曲的曲子,厚朴自己填词。厚朴的词笨重又血脉偾张,流行音乐的曲子当时还多是轻巧简单的节奏循环,两者实在不搭。但我确实记住了厚朴开场前吼的那一嗓子:我们是世界,现在听我们歌唱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那一刹那,我竟然被触动到了,竟然很认真地想:自己是否也可以活得无所顾忌、畅快淋漓。
显然,记住那一嗓子的不仅是我。“世界”乐队没红——那些歌大家都没怎么入心,但厚朴在学校红了。
演出的第二天晚上,就有人在宿舍门口探头;到后来,去教室的路上都开始有人和厚朴打招呼;最后,中文系主任给整个系开大会,在传达如何应对SARS的通知时,也开玩笑地说:“听说我们中文系有个世界,还开口唱歌了……”
每次被人肯定的时刻,厚朴不会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也没有故作姿态地矜持,而总是马上笑开两颗小虎牙,大声回应:“对,是我,我是厚朴,我是世界。”
我总结是:厚朴确实在用生命追求一种想象,可能是追索得太用力了,那种来自他生命的最简单的情感确实很容易感染人,然后有人也跟着相信了,所以厚朴成了他想象的那个世界的代言人。
我喜欢这样的厚朴,我也愿意相信这样的厚朴,但我总觉得他是在为所有人的幻象燃烧生命。假如这个幻象破灭,别人只是会失望,但厚朴自己的内心会发生什么呢?
厚朴谈恋爱了。这是意料中的事。
他走红后,我们的宿舍简直成了个性人士在这所大学的必游景点,这么多人来来回回,都带着打开的内心,总会有和厚朴对接上,并最终睡到一起的人。
那时,我采写的一篇报道意外获得省里的新闻奖,报社给我派的活越来越多。我在外面采访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回到宿舍都晚上十点后了。但宿舍里,总还是异常热闹,聚集而来的人又总是性格各异。有那种神叨叨的人,拽着厚朴坚持讨论“人活着的意义”;有整个手臂纹满刺青,身体到处打洞的人,狂躁着要拉厚朴干件牛逼哄哄的事;有那种书呆子气重到让所有人避而远之的人,怯生生地问,能否和厚朴一起发起一个什么实验;还有拉着厚朴要做音乐生意的……每个人都有各自天马行空的愿望和想象,在现实中因或多或少的原因和困难“正在筹备”或者“暂缓执行”,但似乎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出口:厚朴你来带头做吧!
每晚,我走进宿舍,总会看到他们围着厚朴,像真的围着他们生命的希望一样,极力鼓动着,要厚朴马上投入某个由他们策划的伟大计划。大学统一十点关灯,这群人在关灯后非但不散,反而更能释放自我,仿佛黑暗容易让人忘记理性。总在我迷迷糊糊快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一定得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只有一次青春啊!”
然后肯定会听到厚朴更激烈的回应:“对的,就是要这样!”
因为在报社兼职有了积蓄,也因为兼职的活太累、太需要好的休息,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夜夜群体激情”,在大二期末考前搬出宿舍,租了一个房间。
搬家那天,厚朴突然有种被抛弃感,甚至有种警惕:你不认同我了?或者吵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