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连文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话,完全摧毁了我。接下去的这个暑假,我完全被抛入一种对自我全盘否定的虚空里。
和朋友玩耍,这有意义吗?只是又考一次第一名,这有意义吗?母亲坚持要我执行的,每周到外公外婆等长辈家里问好,这有意义吗?甚至我毫无目标地这么思考,有意义吗?
当时的我,相信,全世界能回答我这些问题的,还是只有文展。
但那个暑假,文展似乎在调整自己的人生策略。虽然暑假每天都不用上课,但他坚持把赤脚军团的活动,压缩到只有星期天的下午。而这个下午,可以看出他在试探性地组织各种事情。其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关在家里。
内心的苦闷,驱使我一次次去缠住他,而他总用一句话试图摆脱我:“自己的路得自己想,我不可能为你的生活作答案的。”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然后疯狂地半懂不懂地看叔本华、尼采、康德等人的哲学书,有一段时间,根据我母亲的回忆,我常常眼神呆滞地自言自语。
再不关心我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我这次生的病比上次更严重了。而母亲似乎也明白过来,还是只有文展能帮到我。
半推半就下,文展终于在暑假快结束时再次接见我了。
他走进我的房间,似乎有点急躁:“你知道吗?被你打扰的缘故,我这个暑假预计要完成的目标,只完成了八成,我明年就初三了,这是我的一个战役,你答应我,不要再拖累我。”
我点点头。
“我要告诉你的是,困惑、一时找不到未来的大目标这很正常,没有几个人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做好眼前的一件件事情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早就知道自己要过什么生活?”
这个问题,或许真是问到他心坎里了。他突然两眼放大,像下了一个决心一般,转过头和我郑重地宣告:“因为我想,我是天才。”
在宣告结束后,他似乎才突然记起此次来我家的任务:“不过,你也是人才,人才不着急,按照生活一点点做好,生活会给你答案的。”
“真的?”
“真的。”
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会在他面前哭了。
过了那个暑假,文展初三了。用他的话说,他要迎来第一场战役了。当时有个奇怪的政策,重点中专,只招某一个分数段的高材生。按照计划,文展必须准确把自己的命运,投进那个分数段里。我知道,这个尝试的难度。
或许有种被他遗弃的哀怨感,更或许是因为相信他的话——他是天才,和我不是同一档次的人,我决定不再去文展家里了。但是文展每次上学,都要经过我家,我们总还是不可避免要碰到。
我莫名其妙地害怕那种相遇,每次见到他,仿佛自己的粗陋一下子全部裸露了,自己的困惑不自觉地又汹涌起来。
但他每次都分外热情,坚持要拉我同行。同行的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自己已经实现的某个目标:“我上次单元考,准确地考到九十分,这次,则比我预计的多了一分,我相信自己能准确掌控分数了。”
我只能微笑。
“你呢?”
“我不知道,就先做好小事,大事以后再想。”
“别着急,到自己能想明白的时候,就会突然明白的。”他鼓励我。
事实上,感觉被文展抛弃的,倒不仅仅是我。或许是时间确实不够了,也或许文展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领导力阶段性的训练目标,文展越来越压缩“兵团”在他家的活动时间,到最后,只留下星期六两点到三点,这短暂的一个小时,允许其他玩伴前来探望。
许多人不解,跑来向我询问原因。
“或许他骨子里头是个自私的人,用完我们就不要了吧。”当我说出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这让我察觉,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被他“奴役”的人。而这种意识,让我分外痛恨起文展。
我甚至偷偷想象:如果他失败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让我意外的是,这样的表情,我竟然很快就看到了。母亲总有意无意地给我带来文展的消息,她说,文展似乎是压力过大,每次一考试就头疼到不行,成绩下滑,还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一直在掉。“他爸妈很担心,有空你多带些孩子去看看他。”
“他不需要我们的,我们开导不了他的,因为他比我们厉害多了。”第一句话或许是气话,但第二、三句话,确实是我担心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