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王能好在城区安装广告牌,下工后,工友带他来这里吃过几次。每次来,老板娘都笑脸相迎,王能好错以为对自己有意思。几年过去了,店还在,人也没换。小夫妻,成了父母,女儿刚会走路。王能好一行四人,在露天的案桌落定。王能好抢到美容仪器的惬意,在这对夫妻日常的幸福面前,如点燃的火柴棒掉进汪洋大海中。菜上齐,一盆三斤的炖鸡,一个葱爆豆腐,一个花生米。两瓶二锅头,天还没黑,喝了大半。王能好提着嗓子说,杨美容欠了他十万,好几年了,到现在都不还。抱怨如同炫耀,在酒桌上没引来任何反馈。另外两个人和宋胜华低声窃语,不住地撇嘴。宋胜华说,甭搭理他,就这么个人,喝了酒不是他了。王能好对路过的老板娘说,你家的炒鸡好吃,我给你钱,你们开个大饭店,当大老板。老板娘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王能好说,我和你说真的,在这里多憋屈,这都六七点钟了,也没啥人来。老板娘笑着进了屋。王能好晃荡着站起来,跟着去屋里,被宋胜华一把拽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喝你的酒吧。王能好甩开,我有钱,我怕啥。白酒喝完,另外两人说天晚了,明天还要干活,要走。王能好不让,又要了一箱啤酒。宋胜华后来说,王能好喝完白酒,又喝啤酒,拦不住。四个人里,他喝得最多。众人劝他,别骑车回家了。他没听。这番说辞,是宋胜华为自己开脱,还是如其所言,并不重要。老二拿这事要挟他,想让他赔钱,这倒让宋胜华一肚子怨言,逢人就说,我旷工一天,去帮他拉货,啥也没赚,还要倒赔钱,我去他娘了个×的。
王能好骑着电动车往家走,在临淄大道和闻韶路的交叉口,闯了红灯,被一个左转的雷克萨斯汽车撞倒,后脑勺着地。送到医院,做完开颅手术,王能好在危重病房住了两天,花了小一万块钱(老二垫付的),死了。交警出具认定责任书,王能好全责。王能好死后,要等法医出具死亡认定书才能火化。他在殡仪馆的冷藏室,又住了两天。和王能好一起在冷藏室的,有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男尸,停放了七八年,也没人来认领,还要一直停放下去。老二跑前跑后七八天,料理这些事。旁人问,交通事故,赔偿多少钱?老二说,老大不体贴人,白死了。监控录像中,王能好撞向汽车的瞬间,醉醺醺的脸上,表情放松,没看到红灯,也没看到汽车,更没看到任何人。目空一切,什么也不在乎。王能好也运气好,王一村墓地迁入新址,墓穴统一式样,旁边栽有松柏。骨灰盒放进坑里,盖上大理石罩。老二拿着聚氨酯密封枪,沿着石缝,打出一条黑色的胶,将王能好密封在了地下。
2020年1月—8月
墓志铭
王能好,山东淄博人,生于1969年,卒于2019年,享年五十。他自幼多话,学历高小。他种过地,打过工,会盖房,干过装修,能熟练使用各类农具,不擅用与电有关的器械。他性格散漫,爱自由,不愿受人管束,三十岁前跟着建筑队四处盖房,三十岁后在劳务市场打零工。他不抽烟,喜喝酒,酒后性情乖张,爱骂人。他能吃苦,不怕受累,为人节俭,不爱花钱,靠双手和汗水,死后留下三十余万存款。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一生为家里盖了两处新房,让两个弟弟成家,自住偏房一间。他话多讨嫌,成年后相亲多次,命无姻缘。王能好死于非命,没有遗言,只留亲人无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