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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的景观(31)

作者:周嘉宁

“刚刚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我问。

“不像是厂里的,没准是当地黑社会。”群青说。

“黑社会来弄我们干嘛,我们就拿了这么点货。黑社会那么小气啊。”我说。

“我觉得那几个人多半是搞错对象了。”小象说。

“那你说我们都心虚跑什么呢?”群青说。

“任何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想要跑吧!”小象说。

“你在日本没少打架吧?看你刚刚那架势,不是我们美校的做派。”我问群青。

“装装样子,现在虎口还是麻的。”群青说。

“我至少为采访贡献了精彩的结尾。”我说。

“我觉得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结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小象回答。

“要是按照电影情节的发展,刚刚那个人被群青打死了,我们在这里抛下车告别,各自消失在荒野,永远不会再相见。”我说。

“你别胡扯,那个人不会死的。而且这里是杭州,也不是荒野。”群青说。

“别那么严肃,哪里都可以是荒野。”我说。

“那天你抽到的签到底说了什么?”小象问群青。

“你真的相信这种东西?”群青问。

“就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问你啊。”小象说。

“但我也没太看懂,就说了螳螂啊黄雀啊之类的。”群青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小象问。

“原话不是这样,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群青说。

“真够无聊的。”我说。

“是啊,真够无聊的。”小象说。

“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在这个采访上到底值得吗?”群青问小象。

“当然值得,你们等着瞧。”小象说。

“这种虚无的事情,你怎么能那么确定,可真羡慕你。”群青说。

“再给我一根烟吧。”我问群青。

“我的烟快没了。”群青说。

“我还有薄荷糖你要吗?”小象问我。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问。

“不知道,但我们一直顺着钱塘江,再往前可能就是入海口。”群青说着拿出地图。我们凑在昏暗的顶灯底下琢磨许久,对照工厂的位置和行驶的方向判断,我们所处的位置在海宁观潮台的对岸,这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没有月亮,也没有潮水。

“我们要是在这里不走,说不定能看到巨浪。”我说。

“哪来的巨浪?”群青分给我一根烟。

“不知道,潮水是行星之间的引力造成的。”我在胡说八道,我觉得我的脑子摔坏了。

“操,油灯亮了。”群青说。我没搭理他,找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车门全部打开着,但是车一停下来就没有风了,密密麻麻的蜻蜓在低空盘旋,仿佛近处就将有一场风暴。而小象带着她的傻瓜相机跑出很远,闪光灯在黑暗里打出的光晕在我的视网膜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这一趟回来,我断了两根肋骨,轻度脑震荡,有阵子往右侧翻身就会头晕。因为必须在家里静养,吃喝全部依靠父母照顾,持续了一年多的谎言终于说不下去了,意志力也已经瓦解,便干脆从香港公司遣散说起,直到在杭州工厂被打,全部都告诉了家里人,中间一度说得情绪激动,却不敢停下来,怕一旦停下来,那股劲头就消失不见。说完最后后背发凉,等着大闹一场,但好久都没动静,回过神来,发现我妈背转身去,正轻轻擦去眼泪。弄成这样我特别难受,差点也要落泪。

之后老谢不听劝阻非要来探望我。酷暑天,抱着一只西瓜从地铁站走到我家,又爬了几层楼梯,一身臭汗站在我家狭小的客厅里,像退潮以后搁浅的海豹,满身泥沙。我父母本来就怀着对个体户的偏见,不太待见我那些所谓社会上的朋友,老谢横冲直撞的模样无疑印证了他们的疑虑,于是他们冷淡地打过招呼以后就回避了。老谢自己浑然不觉,放下西瓜以后,从包里掏出一套《战争与和平》说是给我解闷。之后他情绪激动,绕着沙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堆,概括起来就一个意思,我和群青出名了。

“什么意思?怎么出名了?”我莫名其妙的。

“你们两个傻逼堂而皇之闯进外地黑工厂拿货,械斗之后抢了一批牛仔裤回来。”

“是不是群青跑你那里吹牛去了?械斗个屁,就是个乌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