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李光头回到公司上班了,他来上班是为了完成宋钢生前的嘱咐。他要刘副给所有的生意伙伴打电话,要在他自己开的那家饭店里摆上三天的豆腐宴,要把他认识的有钱人都请到刘镇来。刘副拟定名单以后,拿着电话哇哇叫了一天,告诉他们李光头的兄弟宋钢死了,请他们捧场来吃一顿追悼宋钢的豆腐宴。一天下来刘副的嗓子哑了,他把全国各地的生意伙伴都请了过来,把本城本县有头有脸的人也都请了过来,穷人和没头没脸的一个不请。
李光头的豆腐宴从早餐就开始了,一直到午餐到晚餐,有些人坐了几小时的飞机,又坐了两小时的汽车赶来时都是深夜了,李光头就增开了夜宵豆腐宴。宋钢火化以后,李光头再次和林红见面了,两个人冷眼相对,形同陌路。李光头和林红披白麻戴黑纱,在饭店的门口站了三天。那些来赴豆腐宴的贵客,每个都塞给林红一个大信封,信封里少的放了几千元,多的放了几万元。银行里的人每天都看到林红来存钱,每次都存进来一大包的钱。三天下来,林红收了一百多个信封,群众说她收了几百万元,群众说她数钱时把手指数肿了,把手腕数脱臼,把眼睛数出血水来了。
摆完了豆腐宴,李光头对林红说:“宋钢交代我,要给你一个好好的安排,你还要我做什么?”
林红说:“够了。”
尾声
三年的时光随风而去,有人去世,有人出生:老关剪刀走了,张裁缝也走了,可是三年里三个姓关的婴儿和九个姓张的婴儿来了,我们刘镇日落日出生生不息。
没有人知道宋钢的死在林红心里烙下了什么。只知道她辞掉了针织厂的工作,又从原来那幢楼房里搬走了,她用豆腐宴上拿到的钱买了一套新房子,独自一人住了进去,半年里深居简出。刘镇的群众很少见到她,见到了也是一张表情冷漠的脸,群众说她是一张寡妇脸。只有少数细心的人发现了她的变化,这些人说林红的衣着越来越时髦,越来越名牌。原来的旧房子闲置了半年以后,林红开始抛头露面,结束了她的隐居生活,重新回到刘镇群众的视野之中。她把旧房子装修一新变成了美发厅,自己做起了美发厅老板。林红的美发厅从此音乐响起,霓虹灯闪烁,生意日渐兴隆。我们刘镇的男群众来到林红的美发厅时,不说“理发”这个土包子词语,个个洋气地说“美个发”;平日里说话粗鲁的人也不说“理发”,他们说“美他妈个发”。
这时候对面点心店的周不游仍然在声称:三年内要在全中国开设一百家周不游连锁点心店。这样的话周不游说了三年了,不仅外面的一家没开,就是刘镇的另外两家也是毫无动静。周不游仍然夸夸其谈,还在发誓要让麦当劳的股票市值跌掉百分之五十。苏妹习惯了周不游的吹牛,知道这个男人白天不吹牛,晚上不看韩剧,就会生不如死,苏妹已经懒得替他感到脸红了。
周不游点心店依旧如故,林红的美发厅却在悄然变化,刚开始只有三个男性发型师,三个女性洗发工。一年以后小姐们一个一个来到了,她们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漂亮的也有丑的,个个都是袒胸露背超短裙,一共二十三个,来到刘镇以后就住进了这幢六层的楼房。原先的住户一家一家搬走了,赵诗人也跟着搬走了,林红花钱租用了他们一室一厅的屋子,重新装修后,每个一室一厅里都住上一位小姐,于是整幢楼房南腔北调了。
这些小姐白天都在寂静无声地睡觉,到了晚上就热闹了,二十三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全挤在楼下的美发厅里,像是二十三只过年时的红灯笼,亮闪闪地招徕顾客。男人们站在外面,一双双贼眼看进去;小姐们坐在里面,一个个媚眼抛出来。然后美发厅像是一个黑市了,一片讨价还价声,男人们说话像是买进毒品似的小心懂慎,小姐们说话像是卖出化妆品似的理直气壮。找好了小姐谈好了价钱,男人们就和小姐们勾肩搭背走上了楼梯,这些男女在楼梯里就浪声浪语了,进了房间后,这幢六层的楼房里就像动物园一样,什么叫声都有了,成了男男女女叫床的大百科声音全书。
我们刘镇的群众都说这里是红灯区。周不游点心店与红灯区隔街相望,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以前点心店晚上十一点就关门打烊,现在改成了二十四小时营业。从凌晨一点开始,直到凌晨四五点,红灯区出来的客人和小姐就会络绎不绝地穿过街道,走进点心店,坐下来以后嘴里“咝咝”响了,吃起了吸管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