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作家的报道让李光头名扬天下,报纸广播电视的记者纷纷来到我们刘镇,对李光头进行密集如雨的采访。李光头早晨睁开眼睛就是接受采访,到了晚上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睡觉了,手机又响了,千里之外的记者开始电话采访李光头了。最多的时候有四个摄像机对着他拍,有二十三个照相机的闪光灯对着他闪,有三十四个记者对着他集体提问。
李光头兴奋得像是一只小狗看到了一堆肉骨头,他知道百年一遇的商机来了,他在回答记者关于爱情的问题时,总是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他的生意上。他夸夸其谈说了几句爱情誓言后,立刻扯到他贫穷凄惨的童年,说他为什么叫李光头,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连理发的钱都不够,每次理发母亲都让理发师给他推个光头,这样一年可以少花几次理发钱。说到童年,李光头总是声泪俱下,然后抹一把眼泪,大声感谢改革开放,感谢党和政府,感谢全县人民,感谢说完了就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创业,如何成就今天这番伟大事业。说到这里他连连摆手,谦虚地解释起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事业伟大,是报纸上说伟大,他就跟着报纸说自己伟大了。
接下去报纸广播电视上出现的李光头,不再是个爱情弃儿的形象,开始是以一个成功企业家的形象出现了。李光头不愧是李光头,也就是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就把全国各地所有的报道都拧过来了,都拧到他的生意上了。李光头的公司也出了大名,大笔大笔的银行贷款跟在记者的屁股后面来了,大堆大堆的合作伙伴跟在银行贷款的屁股后面来了,有全国各地的富翁,有港澳台的富翁,有海外华侨的富翁,都要来投资,都要和李光头一起办厂开公司。各级政府也是大力支持李光头,原来他想上个新项目,一两年都批不下来,现在一个月批文就下来了。
这些日子李光头一天也就睡上两三个小时,一边接受采访一边与人洽谈生意,他每天都要发出几十张名片,每天都要收进几十张名片。前来与他洽谈生意的有不少是骗子,李光头是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正与他合作,谁是想来套他的钱财。他眯着眼睛跟人谈生意,人家以为他睡着了,可他比谁都清醒。他跟谁都愿意合作,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先把合作资金打到他公司的账号上,谁要是想让他把自己的资金打出来,那是痴人说梦,这个李光头别说是自己公司的钱了,他就是放个屁也不会让那些骗子闻。
李光头只对记者们出手阔绰,请记者吃,请记者喝,请记者玩,记者走的时候还会带走大堆的礼物。对前来洽谈业务的他是一毛不拔,他就在自己公司的咖啡厅里和他们谈,他跟洽谈业务的玩AA制,他说:
“这是国际通行的规则,各付各的账。”
李光头的咖啡厅是全中国最黑的黑店,北京上海五星级酒店里用进口咖啡豆当场磨出来的咖啡,也就是四十元一杯,他这里一杯速溶的雀巢咖啡要收一百元。骗子们心里叫苦不迭,从前的周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的自己是骗不到钱财,还折了咖啡钱。
我们刘镇的旅馆业、餐饮业和零售业突飞猛进,大批的外地人像雪花飘扬似的来到,他们在刘镇住,在刘镇吃,在刘镇的商店进进出出买东西。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有自己的方言土话,到了我们刘镇都说上普通话了。我们刘镇的群众从来都是只说自己的土话,现在也卷着舌头说起普通话来了。对外地人卷着舌头说话,回到家里说话时不小心舌头也卷起来了,吃饭时舌头卷起来说普通话了,夫妻上床后舌头也卷起来说普通话了。
我们刘镇的群众天天看到李光头,打开报纸看到李光头在笑,听广播听到李光头在笑,看电视看到李光头在笑。李光头不仅自己出名,让我们刘镇也出名了。我们刘镇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命名史,这些日子里大家忘记了刘镇这个镇名,大家张口闭口李光头说习惯了,说到刘镇时自然而然地说成了李光头镇。外地人开车经过时,也会摇下车窗玻璃问街上的群众:
“这是李光头镇吗?”
三十二
李光头如日中天的时候,宋钢戴着口罩仍然在寻找他的代理工作,可怜巴巴地走在刘镇梧桐柏树下的街道上。林红一次次被那个烟鬼刘厂长叫到办公室,烟鬼刘厂长关上门以后不再是言语色情了,开始手脚色情了。他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林红身旁,假装爱怜地抚摸起了林红的手。林红真想站起来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可是想到失业的宋钢,她忍住了,只是甩开烟鬼刘厂长的手。烟鬼刘厂长得寸进尺,满嘴黑牙的嘴亲起了林红的脸,林红直想作呕,她一把推开烟鬼刘厂长,起身走到门口。当她准备开门的时候,烟鬼刘厂长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只手在林红胸口捏了起来,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裤子,使劲把林红往沙发那边拉过去。林红双手紧紧抓住门的把手,她知道只有打开屋门才能救出自己,她大声喊叫,烟鬼刘厂长慌张了一下,林红趁机打开了屋门,外面有人走来,烟鬼刘厂长立刻松开了手,林红一个箭步跨到门外,听着烟鬼刘厂长在里面骂骂咧咧,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匆匆走去。这时候还没有下班,林红骑上她的自行车已经冲出了厂门,流着眼泪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骑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