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慈禧全传(全十册)》 > 正文 第四部 清宫外史(上) 小臣窥秘

小臣窥秘

六天以后,慈宁宫出了件离奇古怪的事。

慈宁宫是大行皇太后金匮安奉之地。一日三次上祭,喇嘛唪经,皇帝奠酒,由恭理丧仪大臣轮班照料。这天午奠,是惇王、恭王、宝鋆和翁同龢在场,当然也还有“内廷行走”的官员在当差。

不管是多大的官儿,在慈宁宫这样尊严的地方,当着“礼绝百僚”的亲王的面,都是哈腰垂手、必恭必敬的样子。却独有一名年轻官员背着手,仰着头,随意散步似的,踏上慈宁宫的台阶,见到的人无不诧异,亦无不厌恶。

“站住!”恭王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略微停了一下,看一看恭王,扭过头去不理,依然负手闲行,顾盼自如。

“问你话!”恭王的声音提高了,“你是哪个衙门的?”

问到他的衙门,他越发神气了,斜睨着恭王,矜持地微露笑意,意思仿佛在说:你也配问我的衙门?

恭王大怒,“混账东西!”他戟指骂道,“替我滚下去!”

这一下,那人才有些着慌,站住脚一望,发觉有五六条汉子——恭王的护卫来撵,急忙三脚两步下了台阶,往慈宁宫边门直奔。

“去查!是什么人,这么荒唐!”

等查了回来,才知道问到他的衙门为何那样得意。他的衙门最清贵:翰林院。他自己就是翰林,翰林院编修唐景崶。

“还是翰林?真正岂有此理!”恭王问道,“哪位知道这个人?”

翁同龢知有其人,但不甚了解他的家世,便答了句:“佩公知道,唐景崶是佩公的门生。”

于是将在殿内察看祭品的宝鋆找了来问,才知道唐家三兄弟,广西灌阳人,都是翰林出身。老大叫唐景崧,咸丰十一年的解元,同治四年点了庶吉士,那一科会试,宝鋆是副考官。光绪三年会试,宝鋆则是正考官,唐景崶就中在这一科。还有个老二叫唐景崇,则是同治十年的翰林。

“荒谬绝伦,非严参不可!”恭王即时找礼部的司官,吩咐具折参奏。

宝鋆不响,出了这样荒唐的门生,自觉老脸无光,不便替唐景崶讲话。其余的人,事不干己,又逢恭王盛怒,当然亦不会为唐景崶讲好话。

但翰林院的人,却不是这么想法。尤其是最好出风头的张之洞,邀了脾气很戆直的詹事府少詹事朱逌然,守在慈宁宫门口,等翁同龢散出来,拉到一旁,大办交涉。

“此人何罪?”张之洞说,“他如果不来行礼,又如之奈何?而况慈宁宫的中门还未开,不算行礼的时候,就没有失仪的罪过可言。老世叔,你得主持公道。”

“是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恭王?”朱逌然接口说道,“大家都是缟素,没有朝珠补褂宝石顶可以识别。岂不闻不知者不罪?”

翁同龢知道这件事很麻烦。恭王也有礼贤下士的名声,这十几年来,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磨得火气已平,难得有疾言厉色,而这一天盛怒不息,是动了真气,只怕很难有人能将它压了下去。

不过,从沈桂芬一死,他隐然以继承衣钵,为南派魁首自命。事实上王文韶虽在枢廷,并不为士林所重,环顾朝班,能与李鸿藻成南北对峙之局,相与周旋的,亦确有舍我其谁之感。因此,他不能率直拒绝。

他并不喜欢张之洞,觉得他沽名钓誉,外清流而内热中,亦可以说是外风雅而内庸俗。当然,这也因为张之洞是李鸿藻一系的第一大将,天生敌对的缘故。但唯其如此,他反不能不接受张之洞的要求,因为这是表现“宰相度量”的一个机会。

“我知道了。”他没有把握,所以语言很淡,“我尽力就是。”

翁同龢确是尽了力,先向惇王进言,说是公论不以唐景崶为失仪,新进不知宫内规矩,而且服饰上分辨不出尊卑,亦不是敢有意藐视亲王,可否免参。

“很难。”惇王大摇其头,“我也跟我们老六说过,不必多事。不过他有他的看法,认为非严参不可。”

“喔,”翁同龢问道,“六爷的看法如何?”

“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外面谣言一定很多。他认为姓唐的绝不是无意,而是有意想闯进去看看——其实,这会儿还看得到什么?不过姓唐的其心可诛而已。”

“其心可诛”四个字,最难辩解,翁同龢便换了个说法:“唯其有谣言,不宜横生枝节,反引起格外的猜疑。”

“不然。唯其有谣言,不能不严参,好让大家知道顾忌。”

这是杀鸡骇猴的手法。有此作用,更难挽回,但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不知道六爷以何名义奏劾?”他问。

“这还没有定。也许是他一个人出面,也许恭理丧仪八个人合词具奏,回头还得商量。”

“合词具奏,未免太重视其事了。”翁同龢说,“能免还是免了吧。五爷一言九鼎,总要仰仗大力斡旋。”

“回头再说好了。”

到了四点钟,该是申祭的时候,宝鋆和李鸿藻从军机处相偕而来,一见翁同龢,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这就是说,恭王执意要参。翁同龢心想,连李鸿藻都无法回护,自己尽了这番心力,也可告无罪了。但反过来看,正因为李鸿藻无能为力,自己就更不应该放手,倒要让那班后进看看,谁是爱士重士,肯替他们说话的。

因此,他便很注意劾奏的“折底”。底稿是礼部的司官所拟,送到恭王面前,他略看一看,便伸手要笔。

一见这动作,翁同龢赶紧走了过去。只见恭王将事由上“误上慈宁宫台阶”的“误”字圈掉,奋笔改了一个“擅”字。

这一字的出入甚大,翁同龢便劝说:“六爷,是擅是误,请再斟酌。”

恭王怫然搁笔,“你当时不也在场?”他带着责问的盛气,“如果不是擅上,何以那样子目空一切?”

“他散馆不久,不大懂规矩。”

“翰林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懂规矩,什么人才懂规矩?”

说完,恭王重新拾起笔来修改折底,不理人了。翁同龢碰了个钉子,自觉难堪。但维护后辈的本心,也就在碰这个钉子之中,表露无遗,这样转着念头,便觉得这个钉子碰得也还值得。

结果,劾奏唐景崶是由恭王单独出面,照例发交吏部议奏。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看人而定,翰林、御史总比较占便宜,同时也顾忌着清流会抱不平,惹出麻烦,所以定了“罚停差使九个月”的处分,因为是“私罪”,不准抵销——翰林全靠各种“考差”滋润,唐景崶在这一年内,就不用想派到任何差使,是比罚薪稍重的惩罚。

回到家,翁同龢想想自己所碰的那个钉子,究竟不大舒服。以尚书之贵,师傅之尊,竟连一个字的主都做不动,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他也到底还有些读书人的脾气,想到“立朝有声”这句话,颇为懊悔,觉得当时应该据理力争才是。

因此,在内阁议大行皇太后尊谥的时候,他侃侃而谈,显得很有风骨——清朝仪制,皇太后的尊谥是十二个字,开头用“孝”。头一个字用“孝”,第十个字用“天”,最后一个字用“圣”是一成不变的;其余九个字中,在原有的徽号中保留四个,新拟的只有五个字,而以第二个最重要,内阁拟了两个字:钦、肃。

翁同龢一看便摇头,大声说道:“‘贞’字是始封嘉名,‘安’字是二十年徽号,这两个字不可以改。”

大行皇太后最初封为贞嫔,这就是所谓“始封嘉名”。翁同龢的意思,要用“孝贞”,而在以下的十个字中,还要保留穆宗最初所上徽号“慈安”的“安”字。但是内阁所拟的“钦”字,是有来头的。

“‘钦’字是恭王定的。”宝鋆说道,“还是用‘钦’字吧?”

这给了翁同龢一个“立朝有声”的机会,“这岂是亲王所应该主议的?”他理直气壮地说。

拟谥是大学士之事。翁同龢的话,使得宝鋆语塞,于是东阁大学士左宗棠、体仁阁大学士全庆、协办大学士灵桂和武英殿大学士宝鋆重新聚议。宝鋆仍旧要用“钦”字,却没有人附议,因为翁同龢的话,是尊重大学士的职权,旁人尚且如此,自己岂可不尊不重?

就这相持不下之际,潘祖荫起而声援:“贞者正也!当时就含有正位中宫之意。而且是文宗所命,绝不可更改。”

“说得有理。”左宗棠大为赞赏,“该用‘贞’字。”

内阁五相,以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为首,他不在京里,便数左宗棠的资格最深,因此,他说“有理”便有理,决定开头四字用“孝贞慈安”。中间四个字又是翁同龢的意见,说慈禧太后的徽号中亦有“端康昭庄”的字样,应该避免,建议用“裕庆和敬”,最后四个字则用“仪天佑圣”。大家同声称善,定议具奏。

唯一不以为然的是宝鋆,深深感到左宗棠对他是威胁。在军机处,左宗棠好发高论,话不投机,在内阁又压在他上面。而亲藩朝士,总以为左宗棠有大勋劳,将他捧得高高的,这更使宝鋆心里不舒服,觉得非将他排挤掉不可。

“左季高虚名盗世,肚子里一团茅草。”他对翁同龢说,“我真懊悔做错了一件事。”

“怎么?”

“当初不该作那首诗送他。”宝鋆说道,“将来我印诗集,一定要拿那首诗删掉。”

翁同龢不作声。在他看,左宗棠诚然名实不甚相副,而宝鋆也实在不能令人佩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局外静观为妙。

慈禧太后虽在病中,思虑依然十分细密。中俄交涉告一段落,西北、东北,一时可保无事。她决意筹划海防,特召李鸿章进京陛见,决定调贵州巡抚岑毓英为福建巡抚,派左宗棠幕府中最见信任的刘璈为台湾道,整顿台湾防务。同时电知驻德国使臣李凤苞,在原已订造的铁甲舰“定远”号以外,再加订一艘,取名“镇远”。此外决定了禁烟的政策,这是左宗棠所坚持的主张,李鸿章亦很赞成,因为“寓禁于征”,要求英国公使威妥玛增加“洋药”税捐,可以充裕海防经费。

就在这洋务上积渐开展之际,慈禧太后的病势日有起色,过了端午,精神更是一天比一天好。军机奏事,本来多用简单的“奏片”,此时又恢复召见,不过还不能每天见面而已。

人事如此,而天象仍然示警。六月初一夜里,发现彗星出现在西北,这是人人厌恶的“扫帚星”,而且连朝不绝,初二、初三继续出现以后,到了六月十二又见,因此震动朝廷。

于是钦天监这个冷衙门,突然“热”了起来,根据星变占验,参以史书,说是“主女主出政令”。

钦天监是惇王所管,一听这话,大为皱眉,慈禧太后刚独专垂帘的时候,说“女主出政令”,不就等于说是“扫帚星主国政”?

“《宋史·天文志》是这么说,有书可查的。而且宋朝多贤后,‘女主出政令’并非坏事。”

这话也有理。惇王做事,不喜深思,便点点头说:“出奏。”

奏折一上,有人知道其事的,惴惴然为惇王及钦天监的官员捏着一把汗,怕触犯忌讳,惹得慈禧太后震怒,降旨申斥,甚或治罪。

谁知不然。慈禧太后认为话说得不错,现在确是“女主出政令”。在她看来,自己的当权,既然上应天象,就正可以居之不疑。反倒是钦天监的官员,越想越不妥,重新深究,上奏更正错误:“彗星出六甲、入紫微、主水、主刀兵”,并非主“女主出政令”。

不论如何,星变总是天象示警,君臣皆当诚意修省,感格天和。于是“翰林四谏”之一的詹事府左庶子陈宝琛,上奏以“星变陈言,请斥退大员”,首攻宝鋆,次攻吏部尚书万青藜,再加上一个左副都御史程祖诰。

由于上年太监与护军在午门殴斗那一案,慈禧太后对陈宝琛、张之洞是刮目相看的。张之洞新近放了内阁学士,已是二品大员。陈宝琛虽未升官,但他的奏折,慈禧太后是一定看完的,认为说得很恳切,所以第二天召见军机,当面将折子交给恭王,首先就指示:程祖诰应该开缺。

这就是表明了她重视原折之意。既然程祖诰开缺,则以彼例此,足见陈宝琛所弹劾的人都不称职,万青藜和宝鋆亦应该“斥退”。恭王自然觉得为难,因为宝鋆是他所必须回护的。

想了一下,他从万青藜说起:“万青藜效力有年,调任吏部以后,公事亦无贻误。不过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是有的。”

“这还在其次。”慈禧太后说,“这几年参万青藜的人很不少,尤其是翰林居多。他这个样子‘掌院’,只怕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是。”恭王乘机说道,“臣的意思,开去‘翰林院掌院’的差使好了。”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勉强同意,为万青藜保留了吏部尚书的本缺。

这就要谈到宝鋆了。他疑心陈宝琛是受了李鸿藻的指使,想结纳左宗棠,将他排出军机,因而不等恭王开口,先就自己乞退。但却有一套意在言外的措词。

“奴才的精力也不济了,常时奏对,腰脚不便,起跪都不利落。”这是暗指着左宗棠而言,他自己起跪利落得很,“奴才蒙皇太后、先帝、皇上的恩典,管了十几年的钱,几次大征伐的军费,又有几次大典的花销,左支右绌,处处作难。这些苦衷,皇太后圣明,无不洞鉴。只是外面人不原谅,常常出些好大喜功的花样。奴才既然替朝廷管着荷包,不能不看紧点儿。因此得罪了好些人。奴才自己亦觉得才具平常,难胜烦剧。求皇太后、皇上的恩典,开去一切差缺,容奴才偷闲几时。”

这后半段话也是指着左宗棠说的。慈禧太后一听就有数了,宝鋆是跟左宗棠不和。但是,她不相信陈宝琛是为了左宗棠劾奏宝鋆,所以一开口就说:“国事艰难,总要和衷共济才好。”

“是!”宝鋆答应着。

“陈宝琛的话很切实,说得稍微过分的地方,也是有的。”慈禧太后对恭王说道,“你们拟旨,总要拿人家一片求好的心叙进去,不能挡住了言路。”

这就是说,宝鋆是没事了,但并不是说他没有错处。原折一共奏劾了三个人,一个落职,一个免了一项差使,再加上一番责备宝鋆的话,对陈宝琛的面子也很可以敷衍了。

于是,恭王答道:“宝鋆在军机多年,没有什么过失,陈宝琛说他‘畏难巧卸、瞻徇情面’,亦不能确有所指。不过既然言路上有这样子的批评,总是宝鋆还有不能跟人和衷共济的地方,才惹起闲言闲语。今后,宝鋆总要格外尽心才是。”

“不错。就照你这意思拟旨好了。”慈禧太后又说,“宝鋆精神还很好,还很可以好好当几年差。”

“是!”宝鋆这一声答应得很响亮,显得中气十足。

一场宦海风波,在宝鋆来说算是过去了。但他不能心平气和地照上谕所说的“恪矢公忠,和衷共济”,为了报复,指使一名叫文硕的内阁侍读学士,翻出一件老案来参劾左宗棠和杨岳斌。

这件案子起于一个月前,湖南巡抚有个奏折,抄附了前任陕甘总督杨岳斌的一通咨文,是为了他初督陕甘,剿办回乱时,曾经委了一个道员王梦熊,就地劝捐,接济军粮,照例应该奖励,但迄今十余年未办,请由现任陕甘总督,查案给奖。

就表面看,其事甚小,军机奉旨:“着湖南巡抚咨行陕甘总督查明办理。”案子便算了结。而文硕却以此为由,大做文章,说王梦熊当初劝捐未曾核奖,是因为左宗棠与杨岳斌不和,接任陕甘总督以后,有意积压。本来是件没有什么多大议论可发的事,而有意苛责,加以文字拖沓,竟有三千字之多。最后为了表示无所偏袒,特意指责杨岳斌以卸任总督为湖南巡抚的部民,有所陈诉,当用呈文而不该用咨,请一并“量予示惩”。

奏折送到慈禧太后那里,一看有“已革道员王梦熊”的字样,便觉得不该给奖,再看下去,越觉厌恶,便丢在一边,而心里疑惑,不知道文硕何以要上这个折子。是不是跟左宗棠有什么嫌隙,还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她先问恭王:“内阁侍读学士文硕,这个人怎么样?”

恭王连这个名字都还是第一次听到,便老实答道:“臣不知道这个人,等查明了回奏。”

慈禧太后看着宝鋆和景廉问道:“你们俩,知道不?”

景廉是知道的,但慈禧太后问到此人,其意何在,茫然莫测,不敢造次,好在班次在后,不妨等宝鋆回答。

宝鋆不能不回答,“文硕是正红旗,进士出身。”他说,“平日有痰疾。”

“他是哪一科的?”

“同治四年乙丑科。”

“那一年会试,”慈禧太后想了一下问道,“仿佛记得你也入闱了?”

“是!”宝鋆答道,“臣跟贾祯、谭廷襄、桑春荣一起赏的考差。”

“他上了个折子。”慈禧太后这才将文硕的折子交下来,“啰哩啰嗦几千字,我没工夫看它!鸡子儿里挑骨头,干吗呀?你们看看,该怎么驳?”

原折甚长,只好带回军机处去看。左宗棠一看就生气了,他正在发风疹,一面搔爬不停,一面便大骂王梦熊。

“这一案跟我毫无关联。”他大声说道,“王梦熊什么东西,假公济私,捐款都入了荷包。只有杨厚庵这种老实人才会重用他。陕甘我跟杨厚庵不是前后任,中间还隔着一个穆图善。王梦熊贪污有据,革职查办是在穆任,我接事以后,自然照规矩办。王梦熊不敢到案,逃匿无踪,案不能结,何来核奖?王梦熊这两年一再呈控,都察院已经驳回。听说王梦熊已经逃回湖南,应该降旨,责成湖南巡抚衙门逮捕归案,切切实实查明究竟。”说到这里,他收不住口,又溜到题外了:“文硕虽有痰疾,这个折子倒不能看作痰迷心窍,一定受了什么人指使。请王爷彻查。”

若说有人指使,自是宝鋆。左宗棠的弦外之音,恭王自然明白,便摇摇手说:“算了,算了!十几年的老案,还翻它干什么?驳了就算了。”

接着恭王派苏拉找了达拉密来,口授大意,写出来看是这样驳覆:

据内阁侍读学士文硕奏:此案悬搁多年,左宗棠在任日久,有意积压,请量予惩治等语。查各省督抚办理事件,原应随时速结,然其间迟延时日,未经办结者,亦所时有。文硕所称左宗棠因与杨岳斌各持门户之见,有意积压,回护弥缝,并杨岳斌系在籍绅士,应呈明湖南巡抚,不宜率用咨文,均属任意吹求,措词失当,所奏着毋庸议。

这样驳覆,左宗棠还不满意,认为文硕应受申斥。李鸿藻便劝他,说是朝廷广开言路,所奏即有失当,不宜轻言斥责。左宗棠才怏怏不语。

回家以后,还不肯罢休,派人去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文硕是受了王梦熊的贿,有意想借此因由翻案卸罪。而文硕敢于出此,一半也是因为有宝鋆在替他撑腰。

“不能干了!”他跟他左右说,“宝佩蘅蓄意排挤,我不能受他这种窝囊气。告病!”

左右苦苦相劝,左宗棠执意不听,而且也真的气病了,风疹大发以外,头面手足浮肿,加以天气炎热,中了暑气,胸膈不舒,头晕耳聋,只好上奏请假,奉旨赏假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