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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恰当的墓志铭

刚好一年之后,在1970年夏天,赫鲁晓夫第一次心脏病发作。他在医院住了好几周,从此再也没有恢复以前那种强壮的体魄。这年秋天,西方出人意料地发表了他的回忆录,此事不利于他的身体康复。

至今尚不清楚,西方的出版商究竟是怎么把赫鲁晓夫这些草草录成的磁带弄到手的,赫鲁晓夫回忆录的第一卷正是从这些磁带中整理成文的。毫无疑问,这本书在西方问世引起了轰动,苏共中央政治局也惊惧不已,连赫鲁晓夫本人也对此困惑不解。苏联报刊马上指责这本书纯系伪造之作(由此苏联报刊自1964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赫鲁晓夫的大名)。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政治局委员阿尔维德·佩尔谢为此专门召见了赫鲁晓夫,两个人的谈话中多少有些话里带刺。最后赫鲁晓夫在一纸简短声明上签了字。声明大意为,他从未把自己的回忆录交给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任何出版商,并指责这种非法的擅自出版行为。第二天,苏联报纸迅即刊载了这一声明。

事后有关目击者说,赫鲁晓夫离开佩尔谢办公室时抓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正在日趋衰弱。1971年温暖的夏日来而又去,他在自己园子里干活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往往要在扶手椅里坐上好几个钟头。9月初,他到女儿拉达、女婿阿朱别伊家做了一次客,他们的别墅离兹维兹尼镇不远。在他们的园丁(还有他自己的警卫人员)陪同下,他到附近的树林里散步,捡蘑菇,但没一会儿便感到周身疲惫。他请园丁回别墅搬来一把折椅,在树林里歇上一会儿。他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恢复了足够的力气走回别墅;从那儿他又随即动身返回佩特罗沃——达利涅叶。回家后,赫鲁晓夫的医生坚持劝他应当立即去医院。第二天下午,1971年9月11日,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与世长辞。

以前有那么一次,当时赫鲁晓夫还在台上,几家外国报纸曾报道了他的死讯。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次日还专门召开了一次简短的记者招待会作为答复。他对与会的记者说:“我死的时候,会通知所有外国特派记者的。”而这次,他的家人却接到指示,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赫鲁晓夫的死讯,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不行。外国记者是从维克托·路易斯那里获悉这个消息的,此人以善于搞到苏联国家机密而名扬记者行列。直到9月13日凌晨,苏联公众方才得知赫鲁晓夫去世的消息,《真理报》刊登了一条短讯,内称“前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特别养老金领取者尼·谢·赫鲁晓夫去世,享年78岁。”没有任何讣告见报,报纸上也不讲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然而,消息却不胫而走,迅速传开。从9月13日清晨起,人们便聚集在新圣母公墓的门前,大多数是上年纪的老人,但也不乏颇为年轻的后生。我当时也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趣地看到了一些自己认识的老布尔什维克。他们都是二十大后重返莫斯科的。葬礼预定中午开始,但甚至早在我们到达之前,好几队联防人员就已在公墓的各个入口处列队站好,修道院和公墓周围全是保安人员的小分队。任何人都不得越过警戒线。在公墓门前挂着大字告示:“内部清扫,今日不开放”。公墓前有一条电车路线,这一天在公墓出口正对面的电车站没有任何乘客下车。

11时,外国记者开始走近卫兵,检查完他们的身份证之后,卫兵把他们带进了大门。半小时后又传来一道电话命令,联防人员立即把道路上的行人赶开。先开过来的是摩托车队,其方向不是波格丹大街或皮若戈夫大街,而是更南面的河堤那边。靠近河南岸从来就没有多少人;显然,送葬车队的路线经过精心策划。摩托车队后面是灵车,还有一辆装着花圈的卡车;两辆车都开得飞快。再后面跟着25到30辆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整个活动中几乎没有什么庄严肃穆的送葬队列。

有关赫鲁晓夫葬礼有许多记述。《华盛顿邮报》驻莫斯科记者罗伯特·凯泽曾这样写道:

那是个秋日,天空阴沉沉、雨濛蒙的,在克格勃人员严格盘查下,任何普通苏联公民都不能走近新圣母公墓,只有便衣人员、外国记者、赫鲁晓夫的家人及少数生前友好才准许入内。国家新领导班子的成员中无一人到场,不过中央委员会和部长会议还是联名送了一个花圈。阿纳斯塔斯·米高扬也送了花圈,当时他已荣誉退休,不再掌权。赫鲁晓夫的接替者显然希望尽可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最终告别这个世界。

尽管这样,赫鲁晓夫的儿子谢尔盖……却给这个葬礼带来了某种戏剧性的效果。敞开的棺柩刚刚停放在墓旁的平台上,谢尔盖马上走到墓穴旁边刚挖出的土堆上,向人群发表演讲。“对这位我们正在安葬,正在为他一洒热泪的人,我们只想讲几句话。”他是这样开场的,接着又停了一下以稳定情绪,他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我不想评论这位伟大的政治家……不打算评价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我的父亲,所做出的贡献。我没有资格这样做。但历史将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定位。”

“我唯一能说的只是,对于他的离去,任何人都不能无动于衷。有人热爱他,有人憎恨他,但是有谁能在经过他墓边时不转过身来多看一眼呢?……这个人离我们而去了,他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人。不幸的是,像他这样真正的人,现在却太少了……”

……来宾们被允许从灵柩旁走过,这时一个小乐队奏起葬礼进行曲,调子凄凉哀婉,让人揪心。赫鲁晓夫的遗体被安放在红缎子上,身穿白衬衣,系着黑领带,外面套着黑色的上装。他的嘴唇微微翘起,表情很不自然,面色蜡黄,但是那个世人熟悉的著名形象却依然如故。由于天在下雨,有人撑开伞为遗体的脸部挡雨。

所有想要同赫鲁晓夫遗体告别的人走过之后,赫鲁晓夫夫人流着眼泪把手放在丈夫的前额之上,其他家人也都这样做了。随后工人们盖上了棺柩,钉上钉子。一个人站在坟墓的前面,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垫枕,上面缀着赫鲁晓夫生前所获得的全部国家奖章,共有27枚,其中包括最高级别的勋章。灵柩被缓缓放入墓穴之中。

就在这时,历史学家亚·米·涅克里奇与一批老布尔什维克赶到了墓地。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涅克里奇追忆了当时的场景:

4名身强体壮的掘墓工开始动手往墓穴里填土……我在一旁看着。周围的照相机咔咔作响,记者们手中的摄像机响成一片……墓前摆放着花圈,墓基上堆满了鲜花。掘墓工在安置一块白色大理石饰碑,上面镌刻着简单几个字:“赫鲁晓夫,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1894-1971”。墓志铭上方有一帧逝者的头像,镶嵌在玻璃框内。

赫鲁晓夫的直系亲属都站在墓旁。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人难忘:尼娜·彼得罗芙娜泪流不止,痛不欲生;拉达·尼基塔契娜低垂着头满脸哀容;一位脸庞漂亮、气质高贵的少妇被一位空军上校搀扶着;胖墩墩的知名人物阿朱别伊,从脸上看去真是胖呵,几乎毫无表情……

……我们四周尽是国家保安人员,全都穿着便衣。从穿着和服装款式上看,我估计其中有些人的职位还相当高。但是,为什么在这里要有他们这么多的人呢?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联防人员和内务部士兵藏在军用卡车的帆布车篷里?赫鲁晓夫的下葬地为什么是新圣母公墓,而不是克里姆林宫红墙下呢?命运之神真是捉弄人呵,尼基塔·赫鲁晓夫将永远长眠在艺术家、诗人和学者当中,一句话,长眠于这些知识界优秀成员当中;当初他对待知识分子并不很公正,可今天却还在深情缅怀他的却只有知识分子。而他,另外一个他,即便是死后,也要在克里姆林宫高墙畔陪伴着他那些亲密的战友……

另外一段往事回忆也值得在此引用,作者就是恩斯特·涅伊兹维斯特尼,他写道:

赫鲁晓夫的葬礼结束之后,有两个人来找我。一位是鲁赫晓夫的儿子谢尔盖,我从前没见过他,另一位是米高扬的儿子,也叫谢尔盖,他是先前最为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同我共过患难的一个朋友。他们俩迟疑了一会儿,拿不准怎么开场说明来意。于是我就说:“我知道你们到我这儿来的目的。让我听听你们要说什么吧。”

“您已经猜到了,我们是想请您雕刻一个墓碑。”他们说道。

“行啊,”我答道,“我同意,但有一个前提,一切都得照我认为是合适的样子办。”

“当然啦。”谢尔盖·赫鲁晓夫应允道。

“依我看,”我接着说,“政治家比所有艺术家都老谋深算心怀恶意,我之所以接受这件工作,理由就在这里。这是我的观点,你们怎么想呢?为什么你们认为应当是我来承担这项工作呢?”

“这是先父的愿望,”谢尔盖·赫鲁晓夫回答得很简单。

……赫鲁晓夫逝世一周年纪念日那天,正赶上下雨,这座纪念碑落成揭幕。赫鲁晓夫全家人都来了,此外还有外国记者和保安人员。其他人除非持有特别通行证,否则一概不准进入墓地……当他们一家人离去后……谢尔盖·赫鲁晓夫和我连同我们5位其他朋友一起回到谢尔盖的住所。他拿出一瓶当年戴高乐总统送给赫鲁晓夫的白兰地,这可是百年陈酿了,然后对大家说:“我父亲绝不会自己喝这么昂贵的白兰地。今天我们要喝了它。”于是我们就把这瓶美酒全部消灭了。

赫鲁晓夫70大寿时,曾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他在接受称号之后曾发表了简短的演讲,其中还有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某种死亡在政治家尚未真正死去之前就已降临了。”这句话堪称未卜先知。在自己掌权的最后几年,赫鲁晓夫的声望逐渐下降,及至他退休之后,也无人试图帮助他东山再起。他作为政治家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然而,自他逝世以来,对他本人及其种种成就的关注却重新得以复活。苏联共产党、苏联国家以及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的政策中都出现过激烈的变革,这一切又是与赫鲁晓夫的名字紧密相连的;历史学家和政治家对于这种改革的重大意义,都做出了更为充分的肯定评价。尽管他有种种错误和缺陷,但是斯大林班底中只有赫鲁晓夫一人敢于站出来发起并实行这一伟大变革。在他的影响下,近2000万苏联人得到平反昭雪,可不能忘记,其中许多人还是死后得以一洗沉冤的呀。仅仅是这一事实本身便足以在历史天平上抵消他的一切过失了。正如马克·弗兰克兰下述精辟之论所言:

对于赫鲁晓夫历史作用的恰当评价已是盖棺论定,同其他许多政治家死后得到的评价相比,他的墓志铭依旧使人更加难忘;与他刚上台执政时相比,他已为自己的国家留下了一个更好的地位;对此,苏联及世界的大多数人全都有目共睹。

在莫斯科,有许多墓地,其中有4处经常得到苏联人民的凭吊。每天都有花圈、花束摆放在列宁墓旁,不过这已变成例行的官方礼仪。无名烈士墓的情形也是基本如此。克里姆林宫墙下斯大林的墓畔,几乎每日也有各种物奉以示敬意,但这一般都来自斯大林的家乡格鲁吉亚。而在新圣母公墓,基本上每天也有一束束鲜花敬放在一座庄重的墓碑旁,里面安息的正是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