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质量猜想指出每个物理系统的能量必为正,即是说其ADM质量不会被引力辐射完全带走,所以邦迪质量亦应取正值,这就是理察和我致力去证明的。
上面说过,我并不知道霍罗威茨和佩里正在合作,直到有次巴特尼克漫不经心地提到,他们的工作已接近尾声。我对霍罗威茨不跟我说的做法有些不快,但也以这消息作为动力,和理察赶快把工作完成。
当时理察在柯朗所,次日早上到了他那里。我们不休止地工作,直到晚上六点半才把所有计算完成。这时才突然想起当晚弗朗索瓦·特雷夫(Fran?oisTrèves)在家中请吃饭,而我正是晚宴的主客。主人是有名的法国数学家,他正在罗格斯大学任教。要出席晚餐是不可能的了,晚餐已经开始了,而我距离新布朗斯维克还有一小时的车程。主人家早在两个月前就跟我讲,而且中间还提过数次,这次失约令我尴尬不已。
三十五年后直到现在,我还在为这次爽约深深抱歉。但当时除了在电话上说了多次对不起外,还能做什么呢,我留下来和理察把工作完成。我们的论文《邦迪质量为正的证明》数月后在《物理评论》发表,紧接着的是霍罗威茨和佩里的文章《引力能量不能变负》。这两篇文章给宇宙的稳定性提出进一步的证据,同时亦保证了它不会崩塌。
这次我竟和自己的助手竞争,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不是的。据个人经验,在数学或其他科学领域,当你正倾注心力从事某项工作,突然发现别人在同一个问题上已占先机,于是受驱使而奋力向前,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不牵涉抄袭或其他不当的行为,竞争是有益的。事实上,有竞争,才有进步。
差不多同时,我认识了高志勇。他来自复旦大学,得到杨振宁的帮助来了石溪,正跟随劳森攻读博士学位。我们合作,解决了一个令几何学者困惑已久的重要问题,那是有关负里奇曲率的。简单来说,就是能否构造出具负里奇曲率的单连通(即没有洞)的流形。里奇曲率跟宇宙常数有关,后者包含在爱因斯坦方程之中,和宇宙自大爆炸后的加速膨胀有关。负里奇曲率对应于负宇宙常数,这是和膨胀的宇宙相容的。
高志勇和我利用瑟斯顿早前的一些成果,构造了一个具有这些性质的流形,实际上它是个三维球面。我认为这是一项非凡的成就,为此替他写了封极强烈的推荐信,使他最终在莱斯大学取得终身教席。
可是,高志勇拿到终身教席后,文章就渐渐少了,数学会议上也愈少见身影,对数学的热诚已减退了,这令我很失望。类似的情况也在其他某些中国学生身上出现,他们热衷于找好工作,对数学却不大热心。或者这是中国教育系统始料不及的后果,过分重视把课程背得滚瓜烂熟,却把做学问的精义丢失了。
1982年4月,高研院的学期结束了,就在庆祝明诚一周岁后几个星期,我飞回圣迭戈,和友云、明诚团聚。这时,弟弟成栋正在高研院访问一年,他打电话来,说收到国际数学联合会寄给我的信,通知我是本届菲尔兹奖三位得奖者之一,得奖工作是卡拉比猜想、正质量猜想、实和复的蒙日—安培方程,我是首位出生于中国的获奖者。其他两位得奖者是IHES的阿兰·科纳(AlainConnes)和普林斯顿的比尔·瑟斯顿,前者的工作是算子代数和其他项目,而后者则“彻底改变了二维及三维拓扑学”。颁奖典礼原本定于1982年在波兰华沙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举行,但当时波兰政府正因镇压亲民主的团结工会下了戒严令,有鉴于此,国际数学联合会决定把大会推迟一年。幸运地,戒严令于1983年7月取消,是以一个月之后,国际数学家大会便召开了。
友云向公司请了三个月假,好使1982年秋与明诚和我在一起。她喜欢费城多于普林斯顿,因此我们在卡拉比家不远处找到一间公寓。卡拉比人很好,他把婴儿床和其他育儿物品借给我们,有时甚至花时间替我们准备东西。从公寓到普林斯顿需要一小时的车程,我花了两百美元买了部车子。车子虽陈旧,但仍然可用,只是外貌寒碜了些,而且没有了顶皮。高研院的秘书们都觉得教授开这样子的破车很丢脸,不仅如此,还斗胆把车停在所里的停车场里。
现在明诚是个一岁半大的胖娃,我有时带他到所里的餐厅。一直十分支持我的博雷尔教授,对我不分工作和照顾婴孩的乐趣颇有微词,我知道后,便不再这样做了。普林斯顿是个正经八百的地方,在西岸随意生活了多年,使我和东岸拘谨的社会规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