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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58)

作者: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学报主编的新职并不妨碍我在高研院的研究工作。我收了一批优秀的研究生,第一位是来自澳洲的罗伯特·巴特尼克(RobertBartnik),而我的第一个博士后于尔根·约斯特(JürgenJost)则是斯特凡·希尔德布兰特的博士,他头脑非常灵活。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在莱比锡的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担任所长。

我让学生组织了一个研讨班。有些上了年纪的同事却嘀嘀咕咕,他们认为高研院只需要高级研讨班,讨论最新的进展。但我不这样看,培育后进也应该是研讨班的目的。他们又投诉学生讨论所引起的嘈杂声,其实最吵闹之处只在我办公室方圆之地、学生聚集之所。这使我回忆起小时在香港,邻居也曾因父亲教授自己和附近的小孩诗词而抱怨。人常常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恼怒,但无论如何,年轻人为学习数学或诗词的热情,都不应当是抱怨的理由。

有个天资聪颖的华裔研究生,他父亲替他找指导老师,最后在阿提耶的推荐下找到了我。项武忠当时任普林斯顿数学系的系主任,他知道后颇为不满,说:“你从高研院过来,把我们的好学生都抢走了!”我平静地告诉他,我没有抢走或硬逼他,是他自己跑来跟我的。

争吵发生在一次晚餐席上,当时我们在乔·科恩家中做客吃饭。科恩虽是数学系的人,却十分赞成学生跑到所里找指导老师,因此整件事有些好笑。后来我跟博雷尔谈及此事,他亦有类似的经验,并指出数学系和研究所之间存在着竞争。

但是这位研究生碰了钉子,他在资格口试中被刷下来了。我向考试委员会中的一位成员查问他答错了什么,他说该考生答不出辛几何和力学的联系。我请教当时负责研究生事务的代数几何专家尼克·卡茨(NickKatz),他说这道题他也不大了解。从历史上看,辛几何(微分几何的一个分支)导源于牛顿的运动定律,而这些定律正是经典力学的基础。这种联系始于1830年代威廉·罗恩·汉密尔顿(WilliamRowanHamilton)的观察,他发现物体的位置和动能存在一种深刻的数学对称。差不多一个半世纪之后,辛几何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都忘了它的根源其实来自经典力学,就好像大家也许不知道保妥适原是眼药,而万艾可则是降血压用的。

我据此要求重考。乔·科恩和我再给他口试,这回他的表现不错。但是,那次不及格对他是很大的挫折。他回家休养了半年,再回来跟我念完了博士,现在事业还不错。

莫毅明生于香港,1980年来到普林斯顿,当时刚刚从斯坦福拿到博士学位,师从萧荫堂。他到来不久之后,我们开始合作,一同研究萧跟我在专题年中的工作之后衍生的问题。当时我们研究非紧的凯勒流形,这种流形是无穷无界的,故难以处理。我们找到一种方法将之闭合起来,用以考察它在无限远处的结构。博雷尔、芒福德、让—皮埃尔·塞尔(Jean-PierreSerre)、卡尔·路德维希·西格尔(CarlLudvigSiegel)等人利用代数方法来考虑这类问题;而我则创新用解析的方法,通过微分方程和各种几何方法来处理。萧和我首次对一个重要的特殊情况,即在流形具有强负曲率时,解决了问题。

大概一年后,华罗庚的弟子钟家庆来访问普林斯顿。我提议他跟莫毅明一起,研究某些复几何上的问题。在我的指导下,他们进展良好,并得到一些有趣的结果。可是,正如前面说过,萧喜欢和我竞争较量,当他知道我在指导莫和钟的合作,有时也加入时,就紧张起来了,他建议莫不要和我合作。从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我再没有和萧或他的弟子合作。这样的结局使我不快。萧荫堂是位卓越的数学家,我们曾一起做了些好的工作,如果能继续下去该多好啊。

在这期间,我和萧荫堂又另有瓜葛。彼得·萨那克(PeterSarnark)是菲尔兹奖得主保罗·科恩(PaulCohen)的学生,毕业之后一直留在斯坦福。科恩希望在短短几年之内将他提升为正教授,这是十分不寻常的,萧托我向普林斯顿的同事朗兰兹寻求专业意见。我不想应允,一方面我不认识萨那克,另一方面我不熟知萨那克专精的那类数论。可是萧找了我多次,我不得不向朗兰兹求助。萨那克毕业没几年,朗兰兹并没有觉得萨那克的工作有多了不起,这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我把这些颇为草率的意见转告了萧。

不久之后,就传来在斯坦福的一次系务会议上,有人说我反对萨那克的升职。真相是我什么都没说过,只是在反复的要求下,转达了朗兰兹的某些初步看法而已。这样一来,得罪了一向和我关系不错的科恩,另一方面也搞砸了和萨那克的关系,他们都说升职一事由我一锤定音。虽然其后萨那克和我还是客客气气的,但从这件事中,我上了宝贵的一课。就是在学术上,人际关系十分微妙,有时还会被人在背后捅一刀。此后对不相干的事情,我总是“避之大吉”,但于这方面只算是部分成功而已。